刘长重重新小心翼翼地喊了声“齐侯爷”。 齐锦年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仍然未起。 刘长重没法,又劝道: “齐侯爷,你真的该起来了。行李你得过目,晚上八殿下九殿下还要来践行。” 他想着,今天也就罢了,明天早上寅时就要出发,齐锦年哪里起得来,怕不是得连人带被褥抱进马车里睡着。 齐锦年长长嗯了一声,最后短短回了一个“不”字。 刘长重看他偏了头,又要睡过去,伸手抽了案上汝瓶插着的一支孔雀翎,拿孔雀羽毛去抚弄齐锦年的脸颊。齐锦年唉了一声,抬手打掉孔雀翎。等他手一收回去,刘长重竟然又把个孔雀翎去戳齐锦年的鼻孔。齐锦年这才睁开眼睛,瞪着刘长重,满脸写着不情不愿。 “你好烦。” 外边伺候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忙问道: “侯爷姑爷现在是要梳洗起身?还是先吃茶点?可要备饭?” 齐锦年揉着眼睛,道: “都不要,先等等。” 刘长重唉了一声。 “准备热水梳洗,要起身了。” 齐锦年将被褥往上一拉,大有要继续蒙头睡觉的意思。刘长重看不下去,作势要将被子掀开。齐锦年裹着被子勉强坐起来,却闭着眼睛朝刘长重肩上偏过去。 刘长重忙拿起床上那把刀拍了拍。 “你过界了,侯爷,若是进了我的地盘,也不怕我兽性大发,把你生吞活剥。” 齐锦年靠在床上,拿手支着脸颊,望着刘长重。他生得貌美,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这时他披散着墨色头发,里衣也未全系上,露着颈脖,更显得风情万种,烟波撩人。 “我不信,你明明嫌我肉酸。” “行了,侯爷,”刘长重见齐锦年起来了,忙给对方肩上披上一件大氅,“甘州那边都给你准备好了,以后你住你的院子,我住我的院子,井水不犯河水,省得你我一天天逢场作戏,相看两相厌。” 刘长重在甘州自己的将军府上,已经专门将主人院子布置出来,请齐锦年住。他自己呢,住在外宅书房。下人、厨子这些,也都安排好了,请齐锦年只管调遣。那边天高皇帝远,随齐锦年怎么醉生梦死过日子,只要他人不出一丁点闪失。 齐锦年听见这话,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他下了床,拿钥匙开了一只绝精致的小箱子,里面都是金银。 “兵部清吏司那边上下你都打点了吗?你若是还没有,这件就给你。你如今虽然入了圣上的眼,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光是各部的书办,若不拿钱贿过,日后圣上要提拔你,他们就能找尽借口,将你的上任文书压个一年半载。” 刘长重伸手将齐锦年的头发别到耳后,满不在乎地道: “咳,我指望过升官发财吗?甘州指挥使是我家世袭的位置,我又不怕他降职。” 齐锦年唉了一声,劝道: “你还是拿着吧,早晚是要打点的,不如现在花点小钱。你要是不好当面送,我就另外派人去送。” 刘长重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那边下人已经端着铜盆和毛巾,请两位主人梳洗了。 *** 齐锦年和刘长重刚清点了行李,又要准备筵席。八殿下九殿下都请了齐锦年,要为他践行。齐锦年干脆将两位殿下都请到自己的平安侯府,喝喝酒,说说话。甘州乃是西北边陲,离京城不知有几千里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这两位东做东的才刚换上待客的衣服,那边八殿下已经上门了。 八殿下命手下抬了六个箱笼进来,都是给齐锦年的礼物。齐锦年要起身道谢,八殿下柔声道: “锦年,你收下,都是你用得着的。” 八殿下是小个子,生得薄背窄腰,一张秀气小脸,只有巴掌大。他说起话来,发音清脆动听,有如山中百灵。刘长重疑心自己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副好嗓子,却又想不起来。 齐锦年忙请八殿下进里厅坐下,那边九殿下也来了。八殿下遍身绫罗,穿金戴玉,一派贵胄公子打扮。九殿下却只穿着寻常便衣,腰上挂着北城兵马司知事的腰牌,一看就是刚从街上巡查下来。九殿下统领五城兵马司,他并不终日躲在帐帷后处理公文,而是经常微服出来巡街。正是因为如此,五城兵马司上下官兵,无一人敢怠慢差事。 九殿下被请了进来,开口道: “锦年,说了多少次你府上侧门的官道要清出来,不许拿来堆放石料。你再不改,我可就要上折子参你了。” 齐锦年只好满口答应。那边下人依次送了酒菜上来,却不摆在四人围坐的八仙桌上,而是摆在厅里另一张小桌子上,只给他们上了酒。 齐锦年和刘长重给八殿下、九殿下敬了酒。这边放下酒壶,那边下人送了一套马吊牌来。齐锦年小声告诉刘长重,他们几个以前经常约去五殿下的仁亲王府打马吊。因为宫内不许打马吊,被抓必要受罚。 刘长重忍不住,悄声问:“圣上常陪着你们几个打马吊?” 旁边九殿下听见了,笑出了声。 齐锦年不好回答,起身发了牌,又倒了一圈酒。马吊此物,最是玩物丧志,一打起来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刘长重看出八殿下、九殿下、齐锦年都是玩惯了的,牌瘾大得狠。自己也只好强打起精神,陪他们玩儿。 九殿下先出了一张九文钱,被八殿下吃了。九殿下问刘长重和齐锦年明日何时启程,是否安排妥当,又说他备下礼物,夜里让下人送过来,又怪圣上狠心,强令齐锦年离京。 刘长重一一作答,他打了一张二十万贯,送给齐锦年吃了。 “要是齐侯爷能留在这里,那当然最好,去我那边荒山野岭,只怕侯爷千金之躯,根本住不惯。” 八殿下打了一张九万贯。 “将军,要是你走了,却留下锦年独自在京城,你能放心?” 齐锦年边打牌边说话。 “是我不放心将军,听说甘州美貌胡姬甚多,我如何比得上?” 刘长重听了,忙道: “小侯爷这你放心,我虽然是纯血突厥人,审美却汉化得狠,只喜欢白幼瘦。” 齐锦年伸手要去打刘长重,反被对方握着手。 刘长重笑道:“侯爷送上门的这张五索子我吃了,清一色,胡了。” 马吊一圈圈打,酒一巡巡喝。刘长重虽然不喜喝酒,但自诩酒量不错。这琼浆玉酿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饭菜却无人动一下筷子,刘长重渐渐喝出了三分微醺醉意。这杯刚喝完,那边齐锦年起身给他们三个倒酒倒满了。 九殿下喝了一杯酒,却道。 “锦年,你要上折子吗?” 齐锦年不解其意。 “什么折子?” 九殿下答道: “礼部那边前几天和我商量,一起上了几本折子,请圣上广纳嫔妃,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早日绵延子嗣。圣上现在后宫竟然只有皇后一人,至今只育有一位小公主,着实内院空虚,椒房不兴。” 他紧盯着齐锦年。 “锦年,我看你也应该联名奏本,请圣上以子嗣为重。” 齐锦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搪塞。 “我……我……不知道……” 九殿下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语出讥讽。 “你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圣上行不行吗?当初几天几夜在他卧房里不出来的人不是你是谁?” 齐锦年咬住嘴唇不说话。他被赐婚之前,也有好几道折子参他,说流言传闻他与圣上过于亲近,望圣上早日将流言止于智者。 旁边八殿下捏着酒杯,冷笑道: “不错,圣上将锦年赐婚下嫁,锦年劝圣上广纳嫔妃,君臣一心,未来可期。” 九殿下斜眼瞅着八殿下。 “皇兄,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别急,参你的折子都在路上呢,只怕二三十本打不住。” 八殿下反问道:“我什么事?” 九殿下冷笑道: “皇兄,你却来问我什么事?圣上登基以来,多次下诏要求厉行节俭、诸事从简。你呢,穷奢极欲,王府里大兴土木,珠翠铺地,其罪一。你亲昵群小,疏远正人,放纵属下恣行乖戾,滋事扰民,其罪二。你沈荒酒色,俳优之娱,昼夜不歇,其中种种细节,皇弟难以启齿,其罪三也。” 那边齐锦年忙打圆场。 “九殿下……” 九殿下正色道: “皇兄,父皇驾崩,属国丧家丧,诸皇子们需麻孝服百天,素孝服三年,一年内不得奏乐、宴会。你呢,你一天天穿的是什么绫罗绸缎?你那寿亲王府邸,一夜夜奏乐饮酒可曾停过?别的事情圣上还能为你遮掩,此等大不敬、大不孝,你让圣上如何再偏袒你?” 齐锦年只好起身给八殿下、九殿下倒酒敬酒。八殿下捏着酒杯,脸色阴沉,一句话未说。 刘长重来回瞧着八殿下和九殿下这对异母兄弟。齐锦年告诉过他,两位皇子素来不和,天天吵架。当初齐锦年作为八殿下伴读被挑进上书房,又被九殿下看中。九殿下执意要齐锦年做自己的伴读,为此大闹了一场。 八殿下九殿下生日只差一个多月,境况却大相径庭。九殿下泼辣大胆,聪明机灵,深受先帝宠爱,从小便常伴先帝左右,甚至直接住在龙栖宫暖阁。九殿下母妃位列贵妃,系出名门,也是先帝最喜爱的妃子之一。 要说起来,五殿下和八殿下的母妃也受过宠爱,不然怎么育有两位皇子?五殿下从小钟灵毓秀,先帝也是十分喜爱。但八殿下出生时,有些先天不足,自幼体弱。他们的母妃亦身体受损,自此之后便常常缠绵病榻,直至去世。因此,先帝对八殿下明显冷淡。再加上母族出事获罪,母妃受了牵连,有些失宠,五殿下和八殿下两位皇子自然不敢出什么风头。 从小到大,九殿下不是处处压八殿下一头,是压八殿下几百头。九殿下早早被封了亲王,而八殿下直到先帝驾崩,都没有任何封号,由此可见一斑。八殿下的亲王爵位。还是靠圣上登基后,为他封的。 这时外头更漏敲了,齐锦年松了一口气,柔声道: “上灯了,今天正月里最后一天灯市,我们出去看灯,好不好?”
第17章 第八回 打马吊兄弟相讥诮 赏花灯夫妻同嬉笑(中) 今年与往年不同,去年先帝驾崩,为守国丧,今年正月初一到十五都不允许开市,更不许张灯结彩。因此,今年灯市正月二十才开,一直开到二十九。四处一瞧,今年的漫天灯火比往年萧瑟不少。皇宫贵族守国丧家丧,不出宫灯,不放烟花。士大夫们守君臣丧,各家也不敢出彩灯放烟花。话说如此,少了些镶玉缀珠的名贵宫灯,只有民间纸糊绢扎的各色彩灯,虽然不甚精致,却仍是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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