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心想着,还真应了良药苦口四个字。圣上开始吃这秘方后,病情缓解了不少。大夫讲的诸多注意事项,圣上也终于慢慢肯听进去。 听说圣上已经安睡了,张德这才行过大礼,缓缓退出龙栖宫。他独自回了御书房,圣上书案上的折子还有约一半未批完。他抽了东厂呈报已抓获刺死淮南王真凶的折子出来,提笔批道。 —事实清楚,判斩立决。 ---- 注:“见一事见一切事”来自《黄檗禅师传心法要》,原文是“见一事,见一切事;见一心,见一切心;见一道,见一切道,一切处无不是道;见一尘,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皆然;见一滴水,即见十方世界一切性水。”
第15章 第七回 东厂缉凶真兮假兮 内务捕盗是耶非耶(下) 刘长重签完最后一份文书,已经可以从大理寺出狱。狱卒竟然还舍不得他走,要与他相约喝酒。作为这些天来的感谢,刘长重便把被褥衣物这些都送给狱卒,自己空着手离开。 侯府总管早说了,要接刘长重出狱,回府洗尘,又说齐锦年早几天被九殿下接走,在九殿下府中休养。 刘长重刚从大理寺走出来,便看见远远侯府总管站在巷口等他。等刘长重再走几步,才瞧见总管旁边竟然还站着齐锦年。 这两人不过一个月没见,如今见了,好像隔了几十年,心里甚是感慨。刘长重在齐锦年脸上一摸,对方的脸颊竟然都瘦得凹下去。他听说齐锦年关在三品院受尽百般折磨,心疼不已。 “你这个样子,还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 齐锦年却小声答道。 “是锦年连累将军。” 刘长重刚要说什么,后边又有一位官员迎过来,喊了一句。 “请刘将军留步。” 刘长重跟着官员去了刑部,说是还有一份文书漏签了。刑部与大理寺只隔了一条街,一步之遥。刘长重想着,大理寺如今由少卿代理主事,许多事务自然暂时转到刑部办理,也就毫不怀疑地进去了。 那官员客客气气请刘长重坐下,开口问道: “淮南王遇刺案中那把刀……” 刘长重答道: “那本是我的佩刀,转送给齐侯爷,当夜被凶手拿了当作凶器。我听说,案子全部讫结后,这件物证仍能还回来,可是如此?” 官员答道: “确实如此,不知将军可否告知你是刀主的详情。” 刘长重不知有诈,道: “大人,此刀是家中府藏之物,是把薄刃唐刀,削铁如泥。我过去常佩此刀,后来遇到齐侯爷,我看他适合此刀,便赠给了他。他很喜欢,常常带在身上。” 官员又问: “将军,请您好好想想,您府上珍藏这把刀,又从何处得来?” 刘长重闻言,不禁皱眉。 “我父亲是爱刀之人,家中藏刀有百十把,件件都是精品。我在府中馆藏找到这刀,很喜欢,便常常佩戴。” 那刑部官员瞧着刘长重,不说话。刘长重家世显赫,见对方竟然隐隐似有不信之意,难免怒火中烧,又道: “大人,我父亲生前官至后都督府同知,去世时加封太子太保,追封建宁伯,并修建祠堂,先帝亲题龙城飞将,胡马不度。难道我家中收藏不了几把名刀?” 刑部官员这才慢吞吞地道: “刘将军,我知道你是名门之后,但这把刀乃是辽东节度使贡品,刀名鸣鸿。永兴二十年收入内务府,先帝曾佩此刀,之后失窃,直至至今。这刀若受烈焰炙烤,刀面上浮现鸣鸿二字,断然不会认错。” 刘长重大吃一惊,猝不及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忙问: “我父亲深受圣恩,是不是先帝赏赐?” 这人答道: “已核实过,先帝先后赏过令堂三把刀,都不是这把。再说,先帝御赐之物,必留在贵府上阁中珍藏,一般也不应该拿来使用,是不是?不知道刘将军能不能留在此处,细细回答,并将贵府上所有藏刀悉数名录列上?” 刘长重恰如雪狮子朝火融了半边,真个是目瞪口呆,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心里寻思着,京城七大狱,锦衣卫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应天府兵马司五军都督府,如今已经巡游到第三家,实在是不枉此番京城之行。 官员将刘长重“请”到一间小房间坐着,里面点了一盏煤油灯,摆着纸笔。 官员行了个礼。 “请将军写好后,知会在下。” 刘长重拨亮煤油灯,蘸满浓墨。他提着笔,气得七窍生烟,哪里写得下去一个字?这竟然比他年少时被师傅逼着写文章还艰难百倍万倍。他满腹委屈,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为淮南王的案子,他在大理寺自认了自己是真凶,那他也就认了,心里想的无非是换齐锦年平平安安出来。 但今日之案,却是指认他府中馆藏宝刀,乃是被盗出宫廷的御用赃物。这把刀,是在他父亲手上入库,关乎到他父亲的荣誉。刘长重早知道自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纯废物点心,有辱门楣,他父亲生前就被他气得跳脚,死后更是能被他气得翻身。可是当下,他要是承认这把刀是在他手上收到的,那必然要将从何处何人得来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他要是如实说这是他父亲的藏品,那必定又牵涉到要细查当年他父亲如何收纳赃物。 任凭刘长重在这间牢房里被气到眦裂冲冠,面对三面墙壁,却无计可施。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提笔写下。 —臣刘长重十六岁时失怙,因臣兄长叔伯皆亦亡故,承蒙先帝开恩,命臣以少年人继承甘州指挥使一职,如今已经六年…… *** 外头雪下得又大又急,宣室殿首领一路小跑找到张德。张德点点头,起身跟着首领一齐去了宣室殿。原来张德有件小事要面圣,但圣上留在宣室殿处理政务,他不敢贸然进去打扰。趁着圣上稍作歇息的间隙,张德这才小心翼翼向圣上禀报,齐锦年前来诉说,刘长重被刑部提走,还没有放回。 圣上听了,面露不解,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放了吗?”。 此案就此了结,凶手被斩于菜市口。淮南王府那边,已经妥善抚恤,由淮南王幼弟将来继承爵位。 张德便道: “回圣上话,此案中用作凶器的那把刀,是刘将军送给齐侯爷的佩刀。但那把刀被认出是宫中失窃御刀,因此,刘将军被刑部带走问话。” 圣上不由得啊了一声,盯着张德。 “这是怎么回事?” 张德道: “此为鸣鸿名刀,永兴二十年作为贡品纳入。先帝曾佩过,先后收在尚衣监和兵仗局,不知何时失落。” 圣上问道: “御刀为何收到兵仗局?” 张德答道: “回圣上话,永兴廿一年,此刀刀鞘上所嵌玉石脱落,因此送到兵仗局修复。之后,兵仗局档案显示已修好归还,尚衣监档案缺失。再往后一直不见记载,不知何时失窃。” 圣上唉了一声,永兴二十年至今已经十多年,尚衣监和兵仗局早换过多人。就拿最近这一年来说,先帝因怀疑他们牵连进废太子案中,处死了兵仗局掌印,另更换他人。圣上登基后,宫中这几个掌着衣食住行的,又悉数换过一遍。当年旧人,或是获罪,或是出宫,所剩无几。宫廷内库换了圣上心腹上来后,这才重新彻查,清点禀报,最后查出来诸多亏空,账目与库存严重不符。只是这陈年旧案,既无法追查,也无人敢细查。 “行吧,”圣上道,“传个口谕,刀算是朕赏给他的,让刑部把人放了。” 停了片刻,圣上又道。 “等锦年身子养好了能下地,让刘长重即刻带他去甘州。他们两个已经成亲,锦年应该跟着刘长重离开京城。”
第16章 第八回 打马吊兄弟相讥诮 赏花灯夫妻同嬉笑(上) 刘长重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外落雪沉沉,白亮得刺眼。他旁边齐锦年睡得正酣,冷掉的汤婆子和暖手炉都被踢到被褥外头。齐锦年这作息跟个猫儿似的,昼伏夜出,白天不起,晚上不睡,夜夜要开筵席,喝美酒,闹到天亮才肯躺下。 刘长重本来是过惯了一丝不苟的行伍生活,自从跟齐锦年躺在一张床上,被齐锦年拖累得也是一天天后半夜才睡、第二天中午才起。 刘长重躺在床上,抬起眸子。这间卧室仍布置成新房样子,他们两个成亲没多长时间,还算是新婚燕尔。雕花床挂的是大红纱帐,铺的是鸳鸯锦衾,墙上贴着红剪纸,案上点着红喜烛。他叹了口气,再往齐锦年那边瞧。原来他跟齐锦年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两人中间却摆了一把长刀。刀鞘上花纹凸凹,暗光闪烁。 回想起两人成亲那天,真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两人盲婚哑嫁,你不情我不愿,是被圣上一道圣旨赐了婚,强行绑在了一处。别人家的洞房花烛,怕不是人间极乐。他们两个的呢,你有怨我带恨,凄凄惨惨戚戚。外边又有锦衣卫守着,胆敢抗旨不从,就等着下诏狱掉脑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牵累全家老小。 齐锦年千般万般不肯,要逃婚被抓了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被捆结实了扔床上,送给刘长重。刘长重一时鬼迷心窍,把齐锦年开了封。等刘长重酒醒来,又后悔又后怕。齐锦年白吃了这场苦头,更是惶恐,瞧见他就要躲。躲又没处躲,两个人还得关在同一间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刘长重便想了这个主意,将自己的佩刀送给了齐锦年,睡觉时搁在两人中间,从此楚河汉界。若是他刘长重胆敢越界,齐锦年只管拔刀,将刘长重砍成十段八段都随便。一开始齐锦年拿了刀,心里犹自半信半疑,没想到刘长重果然说到做到,绝不踏雷池一步。 时间一久,两人倒也渐渐习惯彼此。白天相敬如宾,夜里盖棉被纯聊天。 刘长重看齐锦年睡得熟沉,长睫轻颤,墨色头发披散了满床。要搁往常,他只管自己轻轻起身。但今日实在没法。他们已经定了明日一大早上赶往甘州,行李还未完全清点,又有几场客人要会。圣上口谕吩咐得清楚,只要齐锦年身上伤病恢复了,就必须要走,不许留在京城。 刘长重轻轻喊了一声“锦年,该起来了”。没料到齐锦年半梦半醒之间,竟然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五哥,我再睡会”。这声“五哥”听得刘长重头皮发麻,心上发颤。 要说起来,齐锦年这般温香软玉,夜夜宽衣解带,躺在刘长重身旁,两人只有咫尺之遥。刘长重年轻气盛,心里一丁点想法没有,那必然是假话。只是,齐锦年是睡在圣上枕边、住在圣上心尖的人物,哪是他能惹得起、碰得着的?他们之间只搁了一把刀分开彼此,咫尺距离,已是天涯遥远。也不知道圣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非要将这位美人强塞给他。他明白圣上是要他保护、照料齐锦年,只是如何保护?如何照料?他刘长重只有小命一条,什么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怕是都不够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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