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沉瞳孔一缩,停下手抬头望向霍无归。 那人从椅子上起身,紧接着居高临下地直视他:“可你的表现却是恐惧鲜血、尸体、密闭空间,以及接触障碍,这是为什么?” 八年前的公大,体育馆里,简沉弓着嶙峋耸立的脊骨,吐得昏天黑地。 霍无归记得,那天的比赛,禁止使用战术手套,拳拳到肉。 还有湄沧江的岸边,他看见尸体时苍白的脸。 以及今天在车内,以为自己睡着后,看似了无痕迹的加速。 “你害怕的东西,还挺特别。”霍无归挑眉。 简沉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开关,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掩饰,含糊其辞道:“我母亲当时正抱着我,到死都紧紧抱着我,血……溅了我一脸。” 他说得满脸真诚,那些痛苦深埋于逆来顺受的面具之下,令人无法不信服。 霍无归像是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收回目光,从急救包里抽了张纱布出来:“擦擦你的脸,划伤了。” 刚刚控制绑匪的时候,一颗碎玻璃在扭打中被弹起,恰好划破了简沉的脸。 简沉点了点头,接过纱布:“谢谢霍队,看起来霍队你很了解PTSD。” 霍无归楞了一下。 “救护车到了。”守在楼下等车的赵襄突然冲上楼,推开门道,“霍队,我陪你去医院吧?” 霍无归看见她,脸色一变,冷声问:“怎么还不回局里工作?” “我这不是担心你——”小姑娘看着霍无归脸色越来越冷,立刻改口,“霍队我错了,我这就走!” “等下。”霍无归目光扫了简沉一眼,“把简沉的勘验箱带走给法医室,他也去医院。” 赵襄转过头看了眼简沉,一个劲点头:“简法医快去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吧!脸可千万要注意!” …… 简沉慢条斯理地叠好擦血的纱布,和手套、鞋套一起收进垃圾袋,尴尬道:“那麻烦小赵帮我把东西送给魏主任,还有这个垃圾,下楼的时候辛苦帮我扔一下。” “放心,没问题。”赵襄果断应了下来,接过东西就朝门外去了。 霍无归看着赵襄手里那个垃圾袋,心下一动,快步跟出门,嘱咐道:“记得跟杜晓天说,卢洋有问题。” “好。”赵襄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随意提着的垃圾袋里,一块染血的纱布被霍无归飞快抽了出来,塞进了口袋。 - 北桥分局审讯室。 杨俭脸色铁青地看着卢洋,几次试图用深呼吸盖住自己的焦躁。 杜晓天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简法医打电话来了,霍队已经没事了,你别紧张,接下来交给我。” 霍无归升上支队长后,北桥分局刑侦支队的副队位置一直空悬,直到不久才正式给了杜晓天。 此刻霍无归在医院里,杜晓天就成了这帮半大小伙子的主心骨。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喉结上下一动,克制地问道:“卢教授,我们希望你配合审讯。” “一定一定。”卢洋摸了摸鼻子,点头时花白的头发也跟着晃动。 杜晓天锐利的目光投向卢洋:“根据我同事对案发现场的描述,我很好奇,您是出于什么动机将玻璃碎片踢向了绑匪,并紧接着妨碍了我同事的行动?” 霍无归和简沉都不是傻子。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惊慌失措”的老人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将堪比凶器的碎片踢给绑匪,甚至阻止警察解救自己。 卢洋是海大历史系最德高望重的文物专家,见多识广,照说也是考古现场呆了几十年的人,胆量也不至于如此小。 “我……我就是年纪大了,这个跛脚也不好用。”卢洋端坐在审讯室里,此刻镇定了许多,对杜晓天似有责怪,“你们警察办案也得讲究规矩,不能就这样胡乱靠猜吧?” 杨俭坐在监控室里,眉头紧皱,生怕杜晓天和自己一样控制不住情绪。 “这边口供出来了!”刘彦昌猛地推开监控室门,闯进来道,“绑匪叫贾富仁,今年四十三岁,古董商人,他自称根本不是什么绑匪,而是和卢洋有些生意上的纠纷,一时着急,怒火攻心。” 所有的事情越发诡异,杜晓天听着耳麦里的话内心崩溃,面上却尽量沉着地确认道:“卢洋,你认识今天的绑匪吗?” “认识,认识,我们是认识的,他不是绑匪,是个古董商,叫贾富仁。”老人颤巍巍地点了点头,“他想找我买一个元青花瓶,我没舍得给他,他一着急才对我动了手。” 杜晓天一愣,感到有些荒谬。 海沧市最年轻的支队长就在案发现场,人质却屡次试图协助绑匪逃脱,甚至还堂而皇之在公安局里作伪证。 “卢教授,我建议您最好说实话。”杜晓天眉头紧压,严肃道,“或者,我们也可以聊聊您女儿的事。” 卢洋一愣,脸色骤变:“女儿?我女儿出国留学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 海沧市第一医院。 霍无归双眼紧闭,靠在输液室冰冷的座位里,无意识地攥紧了手。 医院生硬的灯光从他头顶直射而下,显得他的眉眼更为深邃,紧皱的剑眉压着眼梢,哪怕是睡梦中也丝毫没有松懈。 “看起来霍队你很了解PTSD。”简沉平静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 ——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能耐大了啊,还知道钻通风管?” “真以为我追不上你?” 耳光猛地落在十一岁的少年脸上,他刚从地上爬起,漆黑的枪管又贴着前额,冷得彻骨。 “放了他!他只是个孩子!” 眉眼修长的女人狼狈坐在地上,单薄的双唇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却依旧扑了上去,又被狠狠踹开。 “妈妈!妈妈!你要对我妈妈做什么!”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连滚带爬冲过来,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那个女人满眼泪水,却咬紧牙关将孩子搂在怀里,颤抖着哀求:“我有钱,我把所有钱给你好不好,求你,放了孩子们,放了我的孩子。” 歹徒握着枪的指节倏然攥紧,指腹都透出了充血的鲜红,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我要钱?” 说罢,他看向脸上还带着指印的少年:“你知道逃跑的代价是什么吗?” 不要。 求你,不要。 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我宁愿被杀的是我。 霍无归在梦魇中歇斯底里地哭喊,但一切的祈求都仿佛隔着一层水雾,无法传达到十七年前。 “砰!”枪口瞬间调转,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大脑一片空白。 空气中顿时被刺鼻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填满。 女人的后心出现一个刺目的血窟。 嫣红的鲜血不断蔓延。 她直直地向前倒去,栽倒在怀中那个孩子身上。 “要怪,就怪你的儿子,如果不来找他,你又怎么会死。” “不对。该怪你多管闲事,为了个陌生的小孩自寻死路。” 她来找失踪的儿子,却遇上了另一个逃亡中的少年。 在绑匪追上来的瞬间,女人犹豫了几秒,转身跑了几步后猛然回身,挡在少年身前。 少年疯狂地挣扎,但记忆里的一切都逐渐模糊。 他只记得,绑匪露出最后的冷笑,看向他:“她是为你死的,记住了吗?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他——” 被冰冷枪口指着的小孩呆滞地坐在死去的女人怀里。 一切的混乱似乎都与他无关,女人失去支撑的头颅垂下,抵着孩子的额头,鲜血迸射了孩子一脸。 梦魇深处,霍无归一遍遍质问自己:“她是为我死的,记住了吗?” “霍队?”温和平淡的声音猛然打破他的梦境,简沉微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把冰凉舒适的东西贴了上去,“你刚刚有些发烧,我跟护士要了个冰敷贴。” “嗯。”霍无归强行压抑住情绪,沙哑道,“谢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 魏国发来了一条消息:“经检验,卢洋和无头女尸有16个基因点位匹配,推定有直系血缘关系,带他去认尸吧。” 霍无归看着基因二字,眼角瞥向身侧。 简沉正盯着输液管,等最后几滴药液流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梢修长,嘴唇很薄。 梦境中的湿冷依旧缠绕着大脑,霍无归心底隐隐浮出某种猜测,但那念头实在太过荒诞,以至于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左手探进口袋,握紧那块染了血的纱布,反复几次后,终于打开手机,找出李仲洋的对话框。 “最后一次,帮我验一个DNA。” 作者有话说: 你们啊……但凡嘴里多几句大实话,孩子早就会打酱油了。(阿妈摇头)
第9章 交集 沉、襄、舅、母 “滴滴——” “叮叮——” 吊瓶走空的提示音和短信同时响起。 霍无归打开手机,扫了一眼道:“口供出来了,卢洋和贾富仁都说他们只是为了一只青花瓷瓶产生了口角。” 他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起身拿起医生开的药。 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贾富仁的照片鹤立鸡群,异常醒目。 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但看起来保养得当,体态、皮肤都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最为突出的是,他左侧眉峰上方、右侧嘴角下方各有一颗硕大黑痣,看起来极为对称。 “我刚才就觉得……”简沉犹豫了一下道,“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 霍无归闻言边走边说:“见过?” 熬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流露出疲倦的双眼盯着照片半晌,怀疑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自信如霍无归,极少有迟疑的时候,这让简沉不得不怀疑起来,随即摸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喂,师兄,我有些事想咨询一下。” “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邵烨温和的声音,“问吧,我有空。” 简沉来不及寒暄,组织语言道:“师兄,你说,会有一种情况,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都觉得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眼熟吗?” “你和那个霍无归吗?”邵烨问。 “对。”简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猜的。听过曼德拉效应吗?”邵烨用惯有的平静语气娓娓道来,“明明2013年才去世的人,却有很多人坚称30年前他就已经去世了,这样的群体记忆混乱并不少见,不过是既视感作祟罢了。” “又或者,你们并非毫无关系,而是有过某种交集。”邵烨似有所指道。 简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谢谢师兄,我想应该只是既视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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