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廷,水警不是吃白饭的。”霍无归深邃的眉眼压低,话语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和鄙夷,神态松弛自然,垂在桌下的指节却悄无声息地攥紧—— 郭廷常年跟在林海森身边混,之前和黄力一起行动的时候,黄力常常是那个看起来能说会道、占据主动权的人,言行举止上也看起来更为残酷狠毒,但事实上,真正在背后掌握着局势的人是郭廷。 一个在缅甸跟着林海森混迹多年的佣兵,怎么可能不知道“抢在老板面前质疑合伙人”是犯了忌讳,触霉头的事不应该由郭廷来做,除非,这本身就是在林海森的示意下说出的。 提问的人,看似是郭廷,但想要答案的人,是林海森。 这回答但凡露出分毫破绽,都很可能引起林海森的怀疑。 “你不妨自己想想,如果你是水警,江面上突然出现大量来路不明,却极为完整,甚至品相不错的水果,你们会作何感想?”霍无归微微掀起唇角,脸上的轻慢和高傲越发明显,语速不疾不徐,继续道,“如果,突然出现的东西,除了价值不菲的热带水果,还有价格更为高昂的冷冻海鱼和沉香木呢?” 郭廷的脸色明显滞了片刻,过了几秒才重新出现了表情。 显然,林海森和郭廷都听懂了霍无归话里的意思。 “不仅如此,这些货物还无法在出入关的手续上找到任何记录,也没有任何失主,近期南邦河流域内也没有任何船只失事,能够承载如此多货物的船并不多见,你觉得此时此刻,作为南邦河段上唯一一艘符合标准的船,我们会不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再者,你们以为会盯着咱们这艘船的就只有缉毒警和刑侦吗,如此多的货物,经侦、海关,整个警察系统,没有人会放过我们,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旦露出破绽,所有人都要完蛋。” 霍无归说完这段话,平静地起身,没有再看郭廷和林海森一眼:“既然林老板选择了与我合作,那么我希望我们之间公平公开,没有任何猜忌和怀疑,否则,我们也可以现在终止合作,只要您——还能找到另一位能够替你带着这个巨大船队通过关口的人。” “郭廷,向霍老板道歉。”林海森好像丝毫没有听懂霍无归话里的意思,眼神责备地瞥了郭廷一眼,已经苍老而沙哑的声线平缓道,“我对霍老板,自始至终都带着最高的信任,否则,怎么会像你和盘托出我们的计划,拉你入伙,是我对伙计管教不严,才会在霍老板面前失礼了。” 自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极为傲慢,乃至蔑视。 但林海森并没有任何被触怒、冒犯的反应,仿佛只有这样的傲慢,才显得霍无归对自己的计划坦荡且自信。 “郭廷,你的道歉呢?”说着,林海森又斜了郭廷一眼,示意郭廷道歉。 他本就自始至终没有亲自质疑霍无归,要说怀疑,那也不过是他的手下“自作主张”提出了对霍无归的怀疑罢了,要道歉的自然只有郭廷而已。 桌边的男人脸色阴沉地从桌上抄起酒瓶,透明的威士忌瓶折射着餐厅柔和的光线,瓶中的酒液随着动作摇晃,明显还有大半瓶的样子,郭廷仰头一饮而尽,带着酒气吐出不情不愿的道歉:“霍警官,对不起。” 说罢,郭廷径直从桌前起身,对林海森低声道:“老板,我去仓库看看他们货物整理好没有。” 霍无归偏过头,看着健壮高大的男人带着满脸怒气推开餐厅门。 复古设计的对开门板十分轻薄,被身强力壮的郭廷踹了一脚,立刻在两侧墙边反复摇晃起来,弹得框框作响。 跟在郭廷身后,推着餐车的侍应生不得不停下餐车,跑到门口将门稳定下来,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什么素质啊这人。” 这艘船上,除了林海森和他的手下以外,还有大量不知情的服务人员以及其他乘客。 霍无归深深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餐车上。 一瓶二十九年前的伯恩丘干白,一份豌豆浓汤,以及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肉菜和甜品摆得满满当当。 “霍老板在看什么?”林海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口道,“他就是这个脾气,霍老板不用介意,我之后会好好管教他。” 霍无归轻轻摇头,眉眼不露声色地舒展开:“没有,我只是在看那个餐车,真是瓶好酒,没想到林老板的船品味如此好。” “那年确实是个伟大的年份,那年气候并不好,冻死了不少人,连金三角都不那么温暖,不过这气候,却恰好让干白保持了高酸度和丰富的矿物质口感。”林海森瞥了眼餐车,虽然垂垂老矣,眼神却依然锐利,淡淡道,“那年,金三角的气候也不好,我在那里吃了不少苦,如果不是当年那些事,我本来可以像现在这样,在海沧的江面上享受风和日丽的午后。” “那些事”三个字轻飘飘地一带而过,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然而桌上剩下的两个人心中对这三个字的意思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因为二十九年前,林海森接连杀害了叶粟和霍文君,让霍无归失去了双亲,并遭到了整个海沧警方最高等级、最为缜密的通缉,林海森也不会放下在海沧打下的所有基业,仓皇出逃,改头换面在金三角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近些年,年纪大了,时间久了,觉得海沧的风声小了很多,才想着在死前回来做个大的。 霍无归听着林海森的话,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自若,微笑着点燃一根雪茄,深吸了一口,缓缓吐气:“如果您当年没有离开海沧,可能现在已经和易先生一样在监狱里了。” “对了,您应该知道吧——去年,易先生被我亲手送进了监狱。”霍无归长腿舒展,整个人向后靠去,余光看着餐车平缓地穿过门口,朝外走去,眼神逐渐垂下,微笑道,“如果不是顺势吃下了他那一大盘菜,我今年恐怕也没有资格和您在一张桌上品酒,享受湄沧江上风和日丽的午后。” ——砰 门自动弹了回去,餐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霍无归彻底松弛下来,起身朝门口走去:“那我也去忙了,林老板享受您的午后吧。” - 十分钟前,洗手间内。 一名侍应生吹着口哨进门,边解皮带边朝着里面走去。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极为短暂地略过侍应生身侧,几秒后,原本放在口袋里的移动点餐机出现在霍无归手中。 2000伯恩丘干白,豌豆浓汤,另外还有几道蒙镇当地的特色菜,以及……巧克力。 一份外表包装精致,内里拆开是圣母玛利亚造型的昂贵手工巧克力。 霍无归迅速添加菜单的同时,内心十分不情愿地向“玛利亚”这个名字低下了头。 如果顶楼的那位贵宾是简沉的话,他一定能读懂这份菜单里的含义。 消息从他发出,接收人是简沉。 内容是,今晚20:00分,船只将停靠在蒙镇。 趁着停泊期间自己将制造混乱,想办法和简沉汇合。 这艘船上上下下都在被林海森和邵烨的人监视着,想要联络简沉,靠正常的办法绝不可行。 就算当时看起来风平浪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谁也不能保证船上没有邵烨的眼线和监控,更没办法保证传递过去的消息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所有文字和声音都不可信,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任何人都无法解读的信息。 那是除了他和简沉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暗号。 那份菜单是这艘承载着无数人和货物,几十吨的游轮上,一望无际的浩荡江面上,只有他们能共享的秘密。 洗手间里的水声很快停下,侍应生吹着口哨出来的瞬间,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从男人背后经过,将点餐机丢回了马甲口袋里。 - 十分钟后,餐车带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敲响了顶层套房的门。 “谁?”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恰好也刚走到门口,不悦地瞥了一眼侍应生,“这是什么?” 侍应生愣了一下,疑惑道:“这不是您订的餐吗,我们用最快速度出餐了,您慢用。” “我没有——” 邵烨的话说了一半,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传来一道略有沙哑低沉的声音:“我点的,拿进来吧。” “好的,您的奶汁鲑鱼,肉酱意面,以及一份豌豆浓汤,慢用。”意识到邵烨的脸色不佳,侍应生飞速放下食物,转身推着车一溜烟离开了房间。 斯文的男人走到窗边,看向落地窗外的江面:“今天天气很好,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十二点上来找你,带你去甲板上吃午餐,现在才十一点半,你怎么已经叫餐了?” 餐刀将柔软的鲑鱼肉分开,赤红的肉一分为二,被餐叉送进口中,伴随着咀嚼,简沉漫不经心道:“饿了,等不及你上楼。” 说话的同时,一颗豌豆悄无声息地滚落进长绒的地毯里,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先跟大家道个歉,谢谢大家这么久都没有催我。 因为咳了三个多月,加上一些基础病,三月身体出了一系列大问题,不得不请了长假,工作和写作全都暂停,一直在养病。
第114章 夜幕 邵老板怎么一直不露面,难不成是金屋藏娇了? 七小时后, 蒙镇。 “行动按照计划正常进行,林海森已经入套,准备收网!” 蒙镇唯一的码头上, 几艘不起眼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锈迹斑斑的舱门“嘎吱” 一声打开, 扬起带着铁腥味的粉尘, 一颗剃了板寸的脑袋从船舱中探出,低声问:“杜副队, 霍队他——?” 同样一头板寸的杜晓天站在船头, 扭头瞥见背后探出来的脑袋, 疾步回身, 将杨俭塞了回去, 厉声道:“不想害死霍队就给我滚回船舱里!” 蒙镇地理位置极为偏僻, 即没有商业价值,交通的便利程度上也丝毫不占优势,平日里可以算得上是闭塞,甚至鲜有外人走动。 以至于镇上的招待所都已经空置了许久,北桥分局一行人刚住下两天就集体染了一头虱子, 不得不集体推了板寸。 本就是平日里令行禁止习惯了的作风, 一个个腰背挺拔得和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分别, 更不用剃了板寸之后变得更为显眼了。 杜晓天压低了嗓音, 脸色阴沉地将杨俭往里推了推:“谁也不能保证蒙镇此刻没有林海森和邵烨的眼线, 再擅自离开船舱,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加了。” 杨俭被杜晓天推得一愣,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面色煞白:“对不起!我是想问, 不是说霍队就在林海森的船上, 时刻准备着接应吗,霍队人呢?行动这都快开始了,他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 北桥分局这一批小刑警,基本上个个都是霍无归亲手训出来的,从入北桥分局开始,就由霍无归管理,每一次行动也都有霍无归的指挥,被霍无归带领着冲锋陷阵或者抓捕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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