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你们说是医生,其实就是镇个场子,以为我不知道吗?就算我快死了,你们除了袖手旁观以外,还能干什么?你走吧,不用管我。” “这……”医生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束手束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霖,进退两难。 谢霖只好站起来朝他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一有什么情况我再叫你们,放心,我们只问点基本情况。” 医生犹犹豫豫的,看了又看,最后才终于点了点头,关上门出去了。 只是,谢霖敏锐注意到,他在关门之际掏出了手机,显然是准备打电话,看来……得抓紧时间。 “马叔,人已经没了,但公道总是要讨的,我还有些问题要问,您受得了吗?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他瞳孔涣散,就这么躺在病床上,看着雪白一片的天花板,连焦距都没有,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滴落到枕头上,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谢霖也不催。 终于,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问:“人……怎么没的?痛吗?” “不痛。他被人下了安眠药,只是一睡就睡过去了。” 他终于抬起枯枝一般的手,捂住面颊,侧过头去低低哭了起来。 病房里一时沉寂,只有陆薇薇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节哀」。 马康后半辈子的泪水大多都被病痛蒸腾挥发了,只余下的这一点点库存,并不能支持他哭很久,他很快又陷进那棺材一般的病床里,像一具提前腐朽的骷髅,喃喃道:“问吧。” “马晟平时为人怎么样,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仇?” 他摇头:“是我造孽,是我啊。报应到我身上还不够,还要把小晟也拉下水,小琼……我的小琼以后该怎么办啊!” 说着,他忽然又笑了,笑着笑着,一眨眼就有眼泪滴下来:“算了,我也活不久了。我们父子一起走,我就放心了,总比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受人欺负的好,我放心,一起走吧,一起走……” “他会受谁欺负?” 马康又胡乱地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啊。小晟那么乖,他从小到大不闯祸,比小琼这个女孩子还文静,他读书不好,但在学校,他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我让他多去接触接触我那些生意伙伴的儿子,他也都相处得好好的,从来没有谁和他闹过脾气。 去了日本,我天天和他视频,从没听说他和哪个同学闹了矛盾,从来没有。是我,是我啊,都是我的报应啊。”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谢霖的手,各种各样的导管撑爆了他的静脉,在用力过猛之下显得更加突出:“是我,是我。我白手起家,早几十年为了赚钱心狠手辣,赚到手的钱都是脏的,我这是作孽太深,一个人不够,还要再拉一个小晟来还,这是老天要叫我绝后啊!” 谢霖不敢抽手,只好任由他紧紧抓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用尽量温和的语气继续追问:“那马琼呢,我听说他们姐弟关系很好?” “小琼,像她妈,要强。她从小就不太亲我,我又忙着赚钱,忽略了她,但幸好她妈给她留下了小晟。 她妈走了以后,就是她和小晟,怎么说呢,相依为命。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当爹的料,我这个爹,就是个赚钱的机器,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以为花点钱给孩子们请个保姆,不给他们娶个多事的小妈就算是尽职尽责,谁知道…… 到了现在快死了,才想起来我连他们小时候的样子都记不得。 小晟是个好孩子,他不该,他怎么会死呢? 我没机会了,我没机会了啊,我除了能给小琼留点钱,我还能干什么,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死去的妈啊!”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嫌疑人,正在通缉,一定能查清楚的,您别急,马叔,您知道一个叫冯小月的人吗?她还有个外号,叫琳达。” 枯朽的老人眼里终于迸出愤恨的光彩,艰难地抬起上身:“是她?是她害了我的小晟?” 目前的证据,再加江还这个证人无法证实的证言,基本可以咬死冯小月就是真凶,唯一说不明白的,就是动机了。 谢霖于是抽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的姑娘不算很美,眉眼里甚至透着沧桑,但浓妆艳抹之下,依然显出几分风情万种,一眼就能让人看出风尘的味道。 ——是和马琼差不多大的冯小月。 一个一身名牌保养得当,指甲上都贴着闪闪发亮的钻石,而另一个,挣扎了十几年才背负着满村希望「出人头地」,殊不知,只不过是用尽全力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另一个更深更沉重的地狱。 命运二字,明明是一样的写法,落笔却总是天差地别。 马康盯着那照片,仔细看了又看,几乎想在那张照片上灼出两个洞来,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 谢霖又把照片收回来:“您都……马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不想让他知道。当年非要把他送走,就是为了瞒着他我得病的事。” “那这些年,都是马琼在照顾你?” 他点头,又顿了顿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能瞒一个是一个。” 谢霖还想再问,但房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马琼冲了进来大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警察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我爸是个病人,你们问话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死的是我亲弟弟,我们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抓着我们不放?” 他默默承受着责骂,直到马康咳得面红耳赤,叫了一声「小琼」,他才周全而又礼貌地站起身,向他一点头:“马叔,您也累了,明知道您身体不好,还劳烦您配合,我们也是没办法,您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马康又剧烈咳嗽起来,艰难地说:“警官。” 谢霖一回头,只见那曾经在商场上纵横捭阖的老人家如今插满导管,困锁在不到两个平方的狭小病床里,泪如泉涌,深深地看着他,最后又强调了一次—— “他是个好孩子。是我,是我啊。” 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应,转身带着两个实习生走出了压抑却又金碧辉煌的疗养院。 11、星月 谢霖打了个电话,查到了马家那个退休保姆现在的居住地,打算趁热打铁再过去问问这个保姆,扭头想交代一句,就见车后座的两个实习生都沉着脸色,忍不住笑问了一句:“怎么,问完受害者家属,有什么感想?” 陆薇薇摇了摇头,心里还是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和之前询问马琼完全不同,那一次的对象,至少是个健康的成年人。 而这次……却是个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的绝症患者,她觉得自己仿佛无动于衷地围观了一场堪比凌迟的行刑,她与那个真正的执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执刀人」却十分平静,一边开车一边说:“这就是警察。想要干这行,就得习惯。” “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些都是什么烂词?这是劝人的话吗? 怎么能在受害者家属面前说这样的话? 这跟在人家身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受害者,更不是受害者家属,什么感同身受换位思考都是笑话!什么警察?我看我像个凶手!” 秦一乐吓了一跳,连忙用手肘捅了她一下。 “没关系,刚来上班有这种想法是正常反应。小陆,知道为什么,警察要同时承担联系受害者家属的任务吗?” 陆薇薇难受得不想说话——即使她知道答案。 秦一乐只好帮她回答:“排查受害者生前社会关系,寻找潜在嫌疑人。同时……排除受害者家属嫌疑。” 谢霖又笑了,温柔的神色不知是赞赏还是其他,他直视着前方的车况,目不转睛:“还有一点。对受害者家属的同情和怜悯,会转化成一种案件必破的责任感,正是这种责任感,推动着我们信心不灭,勇往直前,也正是这种责任感,让一个案件即使蒙尘数十年,也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车厢里一时沉默,他在红灯前停了下来,回头说:“很难受对吧?那就记住这种难受,现在有多难受,你就会花多大的努力去寻找真相,而当你找到真相时,就会有多解脱,这正是身为刑警最大的功勋。” 陆薇薇点了点头,就见他又转回去继续开车,心里忍不住想,谢副队第一次面对受害者家属的时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 城西管理松散,人口流动性大,发生了这样一桩大案,再加各路蜂拥而至的媒体和网友,导致整个城西都人心惶惶,像一颗看不见倒计时的定时zha弹,大街小巷都响着「滴答滴答」的声音,老张奔波得脚底发疼,才总算控制住了局面。 应呈依然穿着那一身闪瞎人眼的光鲜套装,配上那副大墨镜,长腿一迈就是个霸道总裁,挤在城西逼仄的小暗巷里活像是下来视察的,只不过这个大总裁屁股后面,跟的却是一个一手手机一手平板的大眼萌程序员。 “张叔,什么情况?” “何洋跑了。这就是个筒子楼,我已经控制住了,除了冯小月的那个室友,没让任何人进,你们进来看看就知道了。这楼,就两个字,典型。” 两个人往里一迈,才知道老张嘴里的「典型」是什么意思。 筒子楼是口字型的,仰头一看一共五层楼,墙面上已经旧得成块掉灰,露出了底下的砖块,正对大门有一间,左边有两间,拐角深处还藏了一间,右边则是一个停车棚,而大门旁边加筑了一道墙,隔出来一个杂物间,这么一来,要想出去,就必须得经过左边其中一间的门窗。 ——这是一个典型的民用监狱。 应呈摘下眼镜,路过窗口朝里瞥了一眼,玻璃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擦洗过了,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嘿”了一声:“挺有意思的。何洋住的是这间?” 老张点头:“他不仅住这间,这一幢楼都是他的,而且名义上虽然是出租,但实际上他户头上从来没收到过租金,也没签过什么租赁合同,来历不明的大钱小钱倒是不少。 冯小月住楼上301那间,这楼里的房间每个都至少合租了两个以上的姑娘,但都没有什么身份证件,所以我一个租客都还没找回来。” 顾宇哲调侃了一句:“估计是找不回来的。” 一楼住高大强壮的男性,看死大门,出口狭小,进出都得经过何洋的房间,而楼上住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们,想也知道这些姑娘们的身份证件是怎么回事。 出于合理怀疑,在无法联系到户主的情况下,分局同事们已经提前把房门都撬开了,应呈一探头,正要往里进,就见徐帆突然冒了个头,吓得他一个倒仰差点把人撂倒,扯着嗓子骂了一句:“你就不能出个声吗!” 他万一身手比脑子快真把他摁倒了这腰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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