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河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起来,“若真要清算,他们又凭什么可以免受刑罚?” “你切莫孤注一掷去做甚傻事,这世间还是有地方主持公道的……你冥冥之中到了西庐,恰逢西庐这狄县令,是不多见的明事理的好官!若是将这一切细细说与他听,他自会……” “狄大人是好官不假,可我这其中曲折,于情可免,于理不容。”听得俞河冷不丁提起狄大人,连巡逸赶忙打断。 其实俞河这番论调,连巡逸心中清楚,只是他最初被那少东家与官家相互勾结一事蒙蔽了双眼,便总以为整个县都是那土财主和县令的天下,自然是无处说理的,于是唯一能做的便是逃亡……而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更是不敢招惹官家是非,所以至今他都不敢想着要将此事搬上公堂。 “你且莫慌。听我安排,你先在此地好好看守住此贼,我这便立刻去县衙,先试着探探狄大人的口风,再做定夺?” 连巡逸见俞河当真打算将此事交由狄县令处置,当即便摇了头。他熟知律法,若此事上了公堂,狄大人当真公正无私,那他身上至少有三条罪责逃不掉,即便是轻判了,他所受所为,只怕也为人不齿,今后怕是声名狼藉,难以在这西庐安度余生。 俞河见连巡逸神色郁郁,还是执意要走,便只得顺着他道,“你若当真要离开西庐,又怎能不备些个细软物什,难不成就这么两手空空上路?我知你此刻心乱,那你索性先在此看着这贼人,待我上街备齐了东西,我送你到界碑那边,可好?” 连巡逸横竖已没了别的路可走,只得同意了俞河的安排。 俞河再三叮嘱连巡逸一定要等他回来,而后又检查了捆着李福的绳索,这才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俞河趁着夜色到了衙门,他其实鲜少在县衙过夜,偶有公务也是宿在衙门的书房。 今夜他贸然至此,实则仍是想先找狄大人探问一二。 他相信连巡逸所言非虚,只是,个中只怕还有隐情,譬如那李福,既然是邻县李家的家奴,如今又为何会在西庐?李家若当真能收买巡考和廪保,邻县县令难道就毫不知情?若要知情,又岂会坐视不理? 连巡逸是不是也因为顾忌着这个,才不相信县令,不敢报官? 俞河想到此处,脚步不由一顿。 真是福至心灵,祸来神昧。连巡逸在西庐也是有些日子了,狄大人为人如何,他难道还不清楚吗?怎就偏偏在这事上钻起了牛角尖?邻县县令若有猫腻,他如今和李福都在西庐,倘若说出来,狄大人当真管不了这事,想必也不会为难他,届时再走也不迟。 俞河暗自叹了口气。 他此刻的脑子里也是乱麻一片,似乎有许多盘根错节的细线,冥冥之中相互连接。可惜时间太紧,来不及理出个头绪来。 正这么想着,恰好走到了书房门口,俞河心道正好找个僻静处想想对策,便径自推门而入。 却不料,书房屏风之后,影影绰绰已有烛光。 俞河正是聚精凝神之际,忽见有人也是吓了一跳,但见原来是狄县令,深夜仍在独自查阅案卷,便又觉是个好机会。 他原本便是打算先来衙门,明日一早便可第一时间见到县令。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了。 俞河绞尽脑汁想起个话头,只得先去泡了杯茶,小心翼翼端上前。却见狄大人仍旧忙于公务,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一旁做什么。 说来衙门近日里似乎在暗中忙什么大案子,前些天俞河时常被喊来衙门整理卷宗,虽说他接触不到什么机密公务,可也察觉出衙门这气氛着实紧张。因此,俞河纵然心中焦急,却也不好贸然出声打扰狄大人,只得坐等小憩之时,再找个由头旁敲侧击。 这一坐,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俞河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只得假做翻看卷宗。 他识的字有限,此时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纯粹是打发时间。正翻着,许是看见了哪个眼熟的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先前连巡逸自述旧事的时候,曾提过一个名字,当时他便觉着似曾相识。 此刻脑海中电光火石那么一瞬间,他便想起了最初邵大谷和鬼媒婆来义庄盗尸之事——当时他们要将尸体卖予的,不正是邻县的一户土财主么?西庐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富户,而隔壁邻县,祖上富余的也就两三家,该不会,当初要买尸回去给小儿子配阴婚的正是坑害了连巡逸的那李财主? 想到这里,俞河不由噌一声便站起了身,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最初,邵大谷和鬼媒婆从义庄溜走后,他并未在意他们口中邻县土财主小儿子的后事如何。后来坟地那边新添的坟墓他也未曾多留意……直到跟连巡逸一同去查探坟地那段日子里,似乎真就有见过“李”字开头的新坟。 俞河越是细思越无法平静——与其说李财主神通广大至此,俞河更觉着这是个天大的巧合。 只是这事巧得邪门,令他遍体生寒。 当初要不是他发现了连巡逸没死,定会被邵大谷和鬼媒婆当做女尸弄去邻县,给那土财主的儿子配了阴婚。 那便真是死不瞑目。 “咳……”一旁的狄县令方才见俞河突然起身,这才终于注意到他今夜似乎心事重重,见他此时神情凝重,不由开口问道,“俞河,你深夜来此,是否有要事禀报?” 俞河好不容易盼到这机会,正要开口,却又觉得若是贸然直奔主题,兴许会被狄县令看出端倪,恰好方才自己想到了那事,兴许可以做个话引,便赶忙道,“回大人,小人确有一事相询……敢问大人,当初邻县那鬼媒婆和邵大谷合伙倒卖死尸案的买主,可是姓李? ” 狄县令正是观阅卷宗头昏眼花之际,被他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问,真是被问懵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是连巡逸那件案子么?不错……是李家,李财主。怎么了?” 俞河乍听狄县令提及连巡逸,不由心头一跳,赶忙小心翼翼将话题引开,“……倘若这李家,有家奴私逃到了咱们县,还犯了事,抓住了该如何处置?” “这……那得看犯了何事?若只是小偷小摸,顶多就挨顿板子后送归原主……怎么,他们有家奴私逃了?” “不,小人只是随口一问,大人不必挂心……那倘若是在邻县身犯重罪又逃到了咱们县呢?” “……身犯重罪?”狄县令原本只当是夜读困倦了,随意与俞河聊会儿天,可听他这般问话,便觉他必定是藏了事。捻须沉吟道,“若是身犯重罪,邻县自会上请知府下发海捕文书,届时本县自然也要全力抓捕……” 狄县令边说边暗中观察俞河脸色,忽而意味深长道,“倘若有包庇、窝藏逃犯者,除亲亲相隐不为罪,其他当属同罪论处。再往大了说,若是行径恶劣,而官府未能及时查办以至事态严重酿成恶果,那必将罪及地方官吏。” 俞河自听得包庇、窝藏的字眼,心中已是十分不安,只是堪堪维持住了面上那点波澜不惊,勉强拱手道,“小人受教了,多谢大人。” 说完便要告退。 “慢。” 狄县令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缓缓从桌案那边起身,踱步到了俞河的身侧。 “俞河,你可知罪?”
第三十章 “……大人何出此言?” “你深夜到访,莫不是只为这三个问题而来?” 狄世廉到底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手,仅凭这三个问题,便推断俞河必定牵涉其中。 “依你往日的习性,若真有什么土财主家逃奴的事,只怕讲与你听你都不屑听。可见,你所问的三个问题,实则为一件事,亦或是一个人。” 俞河闻言脸色大变,心道不好,可一抬头,便见狄县令目光如炬直视而来。 “你所问之事,若非与你性命交关,便与你至亲挚友相关。” “据本官所知,这县衙里,与你交好的不过两位,一个是大嘴巴衙差,一个便是此前任师爷的连巡逸。” “而你今夜这三个问题,牵涉其中的,不必多说,只有一个。” “说罢,连巡逸怎么了?” 俞河往日里便寡言少语,又怎抵得住狄县令这般连番讯问,半晌艰涩道,“大人,若要断案,您最是公正廉明。可今日,小人若真将此事从头说来,待您开堂问审,乡邻街坊都知晓了,即便最终讨回了公道,只怕有人余生也再无颜苟活于世……这我如何开得了口!” 狄县令听得俞河并未否认连巡逸与此有涉,立时便皱紧了眉头,“既然如此看重名节,又为何要行不轨之事?你今日若不将此间事端缘由一一道来,我这便拿你与连巡逸是问!” 俞河闻言急忙跪下求道,“大人!我们从未行伤天害理之事,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全因遭人迫害,实乃不得已为之!” 言至于此,已是骑虎难下,俞河只得将连巡逸遭李福胁迫,还有此前遭遇一五一十讲与狄大人听,只不过,他还是隐去了连巡逸委身于那少东家一事,只道是那少东家以科举舞弊共谋为由,威逼利诱。 县令听罢来龙去脉以后,蹙眉不语。 身为童生却做科考倩代,且当时若还未与东家清算债务便仍是奴仆之身,是不得参与科考的,而后既已卖身为奴却窃财私逃,期间还冒充功名在身的秀才……三罪并罚,连巡逸少说也得判个杖责一百外加流放。 只不过这其中多半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酌情可减轻刑罚。 俞河见狄县令久久不语,心知连巡逸这案子棘手,只得磕头道,“大人!无论如何,求您保连师爷一命!那土财主和他儿子勾结官家,胁迫他人作出这等舞弊之事,还强逼良民卖身为奴!他们才是该打该罚之人!求大人您为他做主啊!” 狄县令闻言忍不住叹道,“你在衙门这么些年,本官还从未见过你有如此多言之时。看来连巡逸与你果然关系匪浅,否则,这些事,他又怎会对你实言相告。” “他是信得过小人,小人也是相信大人,才将这一切和盘托出,还望大人您千万对连巡逸网开一面!” “本官知道了,只是,这案中有案,若当真要审,那李少东家已死,还需先将那李福抓来。” 俞河尚且还跪着,闻言忙道,“人已被拘在义庄的柴房里,连巡逸守着。” 狄县令闻言有些无语,“你又非衙门差役,怎可私自抓人?!” “回禀大人,李福这些日子其实一直流落在西庐街头,他发现了连巡逸的身份,便借机讹诈他……小人也是碰巧遇上了,才将他擒住。”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派人,将这李福缉捕到案。至于连巡逸……”狄县令沉吟一声,“事关科举舞弊,本官只得将他一并缉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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