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连巡逸顿时明白了,想必是今日俞河在摊子上问自己要不要去义庄的事被那个衙差听到了。此时那衙差去洗漱,也无从对证,只得随口道,“我看就他们俩去人手不足,便顺道帮个忙。” “可得了吧,若换成我们几个喊你来轮值,连师爷你未必肯帮吧?”“可不是,平日里就见你俩走得近,前阵子你还在公堂替他求情。” “不是求情,”连巡逸皱眉道,“是伸冤。既然他蒙受不白之冤,理当为他鸣不平。” 另外一个衙差嘘了声,“仵作俞蹲大牢的时候你还天天去牢里给他送饭——莫非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当初连巡逸被俞河相救之事县衙里知道的人其实不多,凑巧眼前的这三个都是不知内情的。 连巡逸本欲将事情始末说清,但见他二人这般信口雌黄的样子,也失了解释的耐心,“你们觉着是,那便是吧。” 那俩衙差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被窝里那个又道,“哎,连师爷,那仵作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年纪轻轻就跟他爹一起卖过好几次死人,赚的都是黑心钱……”“就是,那身上的死人味那叫一个晦气,您犯不着如此心善去救一个贱民啊。”“你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也不嫌晦气脏了手啊?” “他一没偷二没抢!自己凭的仵作本事赚的粮饷,怎么就脏手了?”连巡逸脸色微变,忍不住辩驳。 正在说话的二人没料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人竟也会因为句闲话变了脸,顿时便不吭声了。起先打圆场的那个衙差大刘见状,赶忙又过来和稀泥,“哎哟连师爷,开个玩笑你怎么还较真上了呢?” 被窝里那个衙差缓过神来,嘲道,“可别叫他'师爷'了。铁公鸡昨天早晨不是说了他已经被衙门辞退了吗,还叫咱把案几上的卷宗书册给丢了……” 话未说完,连巡逸已从床铺上翻身下了床,披件外衣便径直去了公堂。
第二十三章 这几日连巡逸虽歇在衙门侧苑,但白天为了避开老主簿,已不再去衙门二堂。先前他的书册早已被老主簿挪到了墙壁一侧的架子上,连巡逸本想等自己搬出衙门再一并收拾,却没想到那老主簿如此过分,竟然擅自动起别人的东西。 案几旁边架子果然空空如也。 连巡逸心中怒火蹭的窜了上来,捏紧了衣袖,转身就想去找那老主簿理论。 疾走了几大步直跨出了衙门公堂,见大门紧闭,便转步往那后门去了,直绕到街角才茫然,自己并不知道那老头住在何处。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只得慢慢沿着街又绕了回去,在脑中将所有的文书匆忙回忆了遍,都是来衙门后抄录的案件卷宗。自己是空着手来的衙门,也确实没其他重要的一定要带走的东西,这才渐渐平复了心绪。 随即暗自庆幸前些日子都住在客栈,仍旧将俞河的那本禁书留在了客栈掌柜那里。 那可是俞河重金买下的,若真弄丢了,都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也不知俞河出狱后还记不记得找掌柜的讨要回去…… 连巡逸拢紧外衣,正走到衙门后门,便见有人提了个灯笼四处张望着,走近一看,原来是大刘。 大刘见他回来,松了口气道,”哎,连师爷你别急!卷宗书册都没丢!那铁公鸡什么德行咱还能不知道吗?东西都给你藏床铺底下了……二林说话就这样,你千万别跟他置气。” 连巡逸听说东西没丢,这才松了口气。 大刘要过来拉他进门,连巡逸倒是没动,“俞河到底做了什么,令你们如此厌恶?” 大刘啧了声,“……二林这小子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二林他之前找仵作俞拿了瓶药酒,但是没给钱,被仵作俞催要了几回,这才心里有气么……” 连巡逸道,“他欠钱不还还有理了?” “嗐……连师爷你也别这么说,二林也不是要赖账,只是那阵子手头紧……” “那其他衙差呢?他们也与俞河有过节?” 大刘本想替兄弟说几句软话和稀泥,但见连巡逸较真起来,也有些无奈,“倒也没有,就是……仵作俞毕竟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人,街口算命的都说了这种人命中带煞,哥几个就都不怎么愿意跟他往来,这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再说了,仵作俞也不怎么跟咱套近乎,似是互相都有些瞧不上。” 连巡逸闻言更是生气,“瞧不上?你们再怎么说也同在衙门当差,理当互相帮持,怎可如此互相排挤?” 大刘叹了口气,转身把门又推开了些,示意连巡逸先进门,随即慢慢合上门扇,“我可不曾排挤他,仵作俞的本事哥几个还是知道的。只是二林那小子……您也知道,咱哥几个从小便没出过西庐县,身边统共就认识这么些人。您要是在咱中间,自是没人敢瞧不起您,可其他衙役间,同是贱籍才越瞧不上贱籍,这可劝不了……” 连巡逸闻言不由沉默下来。 古人有云,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可谁又知道,贱民之间亦是如此。 大刘见他总算缓过神了,才又慢悠悠道,“再说那仵作俞生性孤僻,这回又摊上人命大事,哥几个就算有心要帮忙,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啊。” 见连巡逸不说话,大刘又道,“说来也怪,在您来县衙之前,俞河最憎恶的就是读书人,他跟老主簿那铁公鸡之间简直就是水火不容。这不看你们关系这么亲近,咱哥几个才觉着非同寻常么,莫非是远房表亲?” 连巡逸听大刘左一句右一句皆是在为衙差们说话,也不欲与他争执下去,便道了声,“不是。”随即转身要走。 “不是?”大刘却是又跟了上来,见已快到房门口,又压低了声音,“您别嫌我多嘴。您是要致仕考取功名的人,既与那仵作俞非亲非故,又何必与他为伍作伴?那仵作俞的确不是什么善类,早先老俞贩尸的勾当,他也……” “大刘。” 连巡逸已然猜到大刘即将说的,就是俞河早些年的传闻。 就在方才,他因为前头衙差们的三言两语,被好奇心驱使着问出了那句话,可后面,听这大刘左顾言它,也不知道是在遮掩什么,便也知道,即使是从大刘的口中得知那些事,恐怕也不是全部真相。 如此,他便失了耐心,不欲再听了。 “大刘,多谢你替我藏书,改日请你喝酒。今日时候也不早,你该歇了……我去书房那边再看会儿卷宗。” 说完,连巡逸当真没回屋子,向着后门那边去了。
第二十四章 连巡逸坐在自己摆的小摊后,今日他换了条稍远些的街道。 昨夜他几乎是彻夜无眠,就天快亮的时候趴在书房的桌子上小憩了一会。 今日最好能赁个住处,不然还真是无处可去了。 不过,若与他过去落难之时的遭遇相比,现今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在县衙的书房再多留几日,再不济,他或许能去义庄找俞河“收留”自己。 想到俞河,连巡逸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与衙门一众差役交恶,似乎也是因俞河而起。只不过,这怨不得俞河。 衙差们自有他们的道理,况且说到底他们才是一路人。 也不知俞河这么些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难怪他曾自嘲义庄后继无人。若有了子嗣,又继续如此遭人排挤,还不如就此断了这门营生…… 思来想去心绪纷乱,连巡逸勉强打起精神,提笔沾了些水,在桌上练习誊写。 很快便过了晌午。 凑巧,牙行伙计路过的时候瞧见连巡逸,跟他说有处屋舍不错,就在后街。 二人于是同去看屋舍。 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廊房,只因朝向不佳,要价便低了不少。 这回连巡逸没犹豫太久,立即便商定下来。 眼见时候还早,连巡逸打算先将那书信摊挪去新住处,晚上从衙门拾掇些被褥连夜搬走。 俞河今日又来了衙门,在路上没见连巡逸,还以为他没出摊留在县衙。 不料去了衙门又扑了个空,不禁心生疑惑。 既然没在街上摆摊,又不在衙门歇息,那还能去哪? 俞河有些担心连巡逸是否遇到了什么事,赶忙又去其他街上转了一圈。 照理说,连巡逸一个大活人,行动自如,大白天去了何处,完全用不着俞河如此担心。可俞河这些天不知怎的,总不自觉要留意连巡逸的去向。 原因……俞河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自老俞过世后,再无人待他好,陪他说话,与他解闷。且不说他身陷牢狱时连巡逸为助他四处奔走,出狱后他染了风寒,也是连巡逸衣不解带在身边照看,即便是亲如兄弟,有些亦未能如此关照。自出狱后,他几次起了与连巡逸结拜兄弟之念,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由心生退怯。 自己区区一个下九流仵作,怎配与秀才称兄道弟?想当初若不是因为自己救过连巡逸,他又怎会常来义庄?更妄论与自己攀交情,还同去验尸?他们二人,到底是有贵贱之分。 有了这般顾忌,俞河也不好再有结拜之念。只不过虽说不敢奢望当兄弟,却也总想着得做连巡逸的生死之交。 可惜自从连巡逸不在衙门当师爷,二人似乎便没了什么公务往来的机会,见面是越来越少,俞河生怕二人就此疏远了,便总想着多往衙门走动。平日里除非狄县令有事传令,俞河是根本不在县衙的。可近日,没有公务在身的俞河是三天两头赶着小驴车来县衙混个脸熟。若连巡逸不在,他便常去书信摊附近转悠,再假作偶遇打声招呼。 之所以如此,自是因为他如今心中总是有股子冲劲,便是迫不及待想要为连巡逸做些什么,好证明他也是个能用得上的人。 俞河如无头苍蝇般在街头转悠,想找的人都没遇见,倒是碰上了正在巡街的大嘴巴衙差。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连巡逸是悄悄换了摆摊的地方。 连大嘴巴衙差都知道了,却没告诉自己。 俞河心中说不出的失落,越发看这大嘴巴衙差不顺眼。 正当二人一前一后顺路往衙门走之际,却见前面稍显拥堵的人群中,有个人正狼狈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纸墨书信——此人正是连巡逸。 俞河见状赶忙上前,大嘴巴衙差跟二人关系不算差,也跟着拾起地上的纸张。 待三人收拾妥当,这才知道,方才连巡逸正要将书信摊搬去新居附近,不料途中被一个匆忙从赌坊里跑出的人撞倒,随后赌坊的打手追来,连巡逸避让不及,又被撞倒在地,这笔墨书信便散了满地。 俞河已知晓连巡逸搬了住处,此时听闻连巡逸先提起那新居,便也故作刚知道的样子,看似随意道,“你搬了新住处,怎的也不先知会声。” 连巡逸正要答,一旁的大嘴巴衙差接话道,“就是啊!俞兄满大街的找你,愣是没找着,这不,还好遇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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