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才知,大嘴巴衙差竟是听了狄县令的指示,找到了条有利的线索——这灰衣书童清明节前后曾在某赌坊附近做夜市的买卖,有天晚上曾看见一个围着白头巾的醉汉和另一个人一起从赌坊出来,两人似是因赌债起了些口角,那个白头巾醉汉险些与另外那人厮打起来,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往西桥那边走了。 衙门张贴的认尸榜文上未曾写明尸首上束白头巾,这是从义庄认尸后的王六自己说的。而当初从城郊外的河道捞起来的死尸附近,确实还捞上来一条白色布巾,只是当时不知是否与那死尸有关,所以并未写进榜文。 连巡逸忽而有了个猜测,又赶紧拿出画像让书童辨认戴着白头巾的醉汉是不是画中之人。 书童道,当时天色已晚,他也没注意那两人面容,只知道他们走近的时候,戴头巾的那个醉汉的鞋子边好像纳了圈白边,黑暗中看得还挺分明。 大嘴巴衙差激动道,“王六!是王六!他脚上的鞋子就纳了圈白边,那天他出衙门的时候我就瞧见了,是双新鞋!” 连巡逸则是又跟书童再确认了一次,那双鞋是戴头巾的那个醉汉所穿。 至此,这桩案子总算是有了眉目。
第二十一章 却说俞河这段时间,因为思虑过多竟有些消沉。 虽然狱卒不再刁难,可因为无人搭理,牢狱日子越发难熬。比之上一回因为被冤屈愤恨不甘再加上错信主簿自责,这次心中隐隐有些厌弃。 主簿那样的人可以往他身上泼脏水,鬼媒婆和王六之流信口雌黄竟也有人相信,同为贱民的狱卒也能对他肆意欺凌。 至于连巡逸……这些时日都未曾来狱中。 俞河也不愿向狱卒打听,只在心中宽慰自己他定然是在为寻证奔走。 如今自己竟然将这一线希望全然寄托在他的身上,得亏当初救他一命。可若是叫他知晓了自己当年做的那些事,他还会相信自己吗? 越是无人的时候,越是容易胡乱猜忌。 俞河便这样恍惚中过了数日,时而嗤笑自己已吃过亏却还轻信读书人的鬼话。时而又后悔那日为何不对连巡逸据实相告。 若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再说自己也是遭人蒙骗,想来连巡逸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当年之事,与现今此案并无瓜葛。可如今连巡逸根本不来狱中,就是想说,也无处可诉。眼见出狱无望,不知还要被关多久,便又猜测或许是那连巡逸早已放弃,却碍于当初的救命之恩不敢相告,索性离开了。 这日,俞河照旧躺在草垛上。因不愿再多想,他索性饿了便吃,吃完倒头便睡,直睡得头昏眼花,不知今夕何年。 浑浑噩噩间,竟不知狱卒何时已打开了牢门,说是要升堂了。 俞河稀里糊涂被带上堂跪在一边,脑子尚未能清醒之际,便见自己的前方立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多日不见的连巡逸。 他脑子仍旧是乱的,原先只猜连巡逸不声不响走了。现在突然见着,心里惊讶之余竟有些酸涩,勉强眨了几下眼,竭力听着狄大人如何问案。 却说那日得到白头巾的线索之后,连巡逸转而访遍了镇上的医馆和生药铺子,总算找到了能充做人证的药铺伙计,还有医馆上用来包扎伤患处用的麻布巾,以及抓药记下的账本。 邵大谷时常与人起口角之争,难免遭拳脚之祸,偶尔会去药铺抓些草药治伤。药铺伙计虽然不知其名,但对这个人却是有些印象的。而灰衣书童所见的白头巾,实则是医馆的麻布巾,想必是邵大谷去药铺抓药治头上被俞河砸到的伤口,药铺账册上的时间记得一清二楚。 而这恰巧证明邵大谷并非如王六和鬼媒婆所说,被俞河杀害,更不是被囚于义庄,相反,他来去自如,还仍旧出没赌坊,这点在赌坊附近摆摊的灰衣书童便可作证,毕竟一个戴着白头巾的人,相较其他平平无奇的赌徒而言,还是挺显眼的。 公堂之上,王六起初还想狡辩,但当连巡逸问他脚上穿的鞋是从何而来之时,王六顿时脸色一变,哑口无言。 鬼媒婆不明所以,但眼见形势不对,也不敢再多说。 堂上沉寂片刻,狄世廉忽然重拍惊堂木,众人皆吓了一跳,王六更是跪趴在了地上,连连磕头,俯首认罪。 原来,事发那日,王六照旧与邵大谷在赌坊耍钱。王六手气颇差,接连输了几场,身上一个铜板都不剩,便想先问邵大谷借点。可邵大谷却不愿,因他那日手气不错,赢了不少钱,又喝了些酒,醉意上头便有些口无遮拦,一通贬损王六后又与人起了争执,险些被赌坊伙计赶出去,王六上来劝阻,却被邵大谷当胸踹了一脚。 这一脚可把那晚赌场失意的王六的杀心给踹了出来,两人本就是虚情假意的狐朋狗友,这会邵大谷又赢了满兜的钱,王六心中是越发不满。待两人出了赌坊,王六跟在邵大谷身后,直到快上西桥,才终于动了手…… 按着邵大谷的头在河水中溺死后,王六把钱都搜罗一空,见邵大谷脚上的鞋子还是新的,索性扒了下来,与自己早已穿破的旧鞋交换,随后将尸体扔进了河中。 不久后,当在破庙中遇到了鬼媒婆,无意中得知了邵大谷竟然还有笔盗尸买卖,王六又动了歪心思,只是这鬼媒婆没那么容易糊弄,最终两人狼狈为奸决定再讹诈一笔。这才有了衙门认尸这出好戏。 王六认罪,鬼媒婆见势不妙,也只能哭喊自己被王六逼迫,不得已才做伪证,却被狄世廉又以先前暗查多日的阴婚买卖的罪名再被关押,听候发落…… 案子总算水落石出。 待狄大人宣了判,俞河仍旧是愣愣地跪在原地,直到连巡逸转过身来。 ——他果真没有食言,也没有放弃,然后现在,自己可以出狱了。 连巡逸也未想只不过有段时日未见,俞河竟然憔悴至此,落魄至极,眼窝都深了不少,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是有话要说。连巡逸忙凑近了些将俞河搀扶起来,却听俞河张半天嘴,支吾着问了声,“这些天……你怎么没来看我。”大概是精神不济,俞河声音有些哑,又因为是在公堂还有众人在,这话说得很小声,在连巡逸听来,竟有些委屈的感觉。 俞河似乎也意外自己为何要这样说,不待连巡逸回答便又低声道了句谢。 公堂到底不宜久留,二人出了衙门,连巡逸本要带俞河先去东街最大的客栈的洗浴池梳洗干净,去去晦气再回义庄。 俞河却不愿,只道想回义庄竹林后的水谭洗。 连巡逸便雇了马车,同去义庄。 路上,俞河昏昏沉沉又睡去。连巡逸琢磨着俞河那句话,不由疑心俞河在狱中又遭遇了什么。禁不住暗自担心,见人已睡着,又不好直接问。只得叫车夫折返回药铺前,叫那坐堂大夫来诊脉。 这一诊,还真诊出些毛病。 狱中哪是什么好地方,整日担惊受怕不说,睡觉也只有稻草盖,住久了便着凉受了风寒。 连巡逸本来只打算是将俞河送到义庄便回衙门,这下倒是不得不先留下在义庄照看数日。
第二十二章 俞河这桩案子虽了,可那鬼媒婆在牢里供出了不少东西,狄世廉趁热打铁,将数桩旧案并案彻查,故而待俞河病好,重回衙门后,整日都忙于往返义庄和衙门之间。 连巡逸也回了衙门。 因为不再当衙门师爷,又闲着无事。连巡逸便在邻近街边支了个小摊,时不时四处走动打听有谁需要代写书信。 经此一事,二人之间的关系实则近了不少。此前若说是连巡逸总主动往俞河身边凑,现下便是反了过来。俞河每当进出衙门之际都暗自留意连巡逸的去向,得知他在街边开小摊,便时常路过那边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只不过连巡逸人缘好,主动与他攀谈的人不少,因此在连巡逸这,俞河的心思便显得不那么刻意。可在其他人看来便不是如此了,向来独来独往的仵作俞,什么时候竟也想与衙门师爷攀关系。 不过也难怪,毕竟连巡逸算是帮了俞河一个大忙,换作是谁都得万分感谢。 可仵作俞是谁,那是常年住义庄的人,而他答谢的方式便是时常邀连巡逸去义庄。为此,还特地腾出了原先的杂物间,很是用心拾掇,还摆了书桌案几。 连巡逸此前是去惯了,不觉有异。 倒是衙门里有些个原本与连巡逸同住的衙差心中有些膈应,只是碍于连巡逸此前与众人关系还不错,便不好发作。 这日,俞河领命跟衙差回义庄查验旧尸。路过街边,恰见连巡逸在小摊后聚精会神看话本。 俞河见他看得入神,不忍打扰,便移开了目光准备继续赶路。 不料身后的衙差也看见了连巡逸,他倒是无所顾忌,还特地走上前去招呼。 连巡逸这才注意到了他们,得知这是狄县令要彻查旧案,连巡逸心念微动,想起当初和俞河在义庄后山排查乱坟堆的事来。正要说想同去,那衙差先行拱手告辞了。连巡逸这才堪堪记起自己早已不在衙门供职,便也只好拱手回礼。 连巡逸的神色变化被俞河看在眼里,见衙差已经转身走出数步,连巡逸也正跟他告辞,索性直言道,“你要来吗?” 连巡逸一楞,俞河又接着道,“若是闲来无事,便来看看吧……当初你我同在后山排查,同去说不定有所助力。” 连巡逸瞄了眼衙差走的方向,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方便,我已经不是衙门的人了……” “不要紧,早日查清案情为重。”俞河不等连巡逸回答,便动手把摊子上的纸笔草草叠放收进了旁边的竹篓。 连巡逸见状,也不再多言,将摊子托给附近的商铺照看,二人与那衙差便同去了义庄。 三人在义庄忙了整整一日,多亏有连巡逸同去,就着原本已经抄记的名录,三人很快便将存疑的几处全都验完。 衙差本已准备在义庄凑合一夜,见事已办成,便干脆与连巡逸一同赶回了衙门。 待连巡逸和那衙差回到衙门侧院已是傍晚,正是其他几人轮值之际,有两个已经收拾好准备睡下了。 连巡逸先行去洗漱,那衙差则在屋里跟另外几人唠嗑。 待他洗漱完回来,便觉屋内气氛有些异样。 炕上两人见他进门,先是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不再谈论,屋内顿时有些安静。 屋里年纪稍长的衙差见状,出来打了个圆场招呼道,“连师爷回来了啊。” 连巡逸摆摆手,还没说什么,就听被窝里一人道,“你实话告诉我们吧连师爷,那仵作俞到底是有什么好,你三天两头往那义庄跑,也不嫌那地方死人味重?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仵作俞手里了?”“就是,他一个仵作怎么总喊你去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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