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今日一早,俞河才踏入衙门,便被衙差带到了堂前问话。 俞河的说辞当然与鬼媒婆所言截然相反,两方相辩。那鬼媒婆混迹江湖多年,又精于算计人心,将原本无中生有之事说得仿若实情。俞河并非能言善辩之人,此时也依旧只是据实相告,但比之鬼媒婆言之凿凿,王六在一旁帮腔,他越是不言语,越是显得哑口无言,心虚理亏…… 两边都拿不出实证,只做口舌之争,狄世廉拍下惊堂木,问俞河那具无名男尸的去处,俞河自是不知。 狄世廉见案情未明,捻须不语。 一旁的老主簿眯眼瞧了瞧,凑近道,“大人,他们之中必有人狡辩,不如上些刑具……” 狄世廉瞥他一眼,道,“此案疑点甚多,当先查明无名男尸是否确为邵大谷。” 王六听罢不服,那鬼媒婆则小声嚷嚷狄世廉意欲包庇衙门差役。 狄世廉狠力再拍惊堂木,扫了眼堂下三人,命衙差先将鬼媒婆收押起来,王六和俞河则跟着另几名衙差前往义庄后山无名坟堆认尸。 于是,当连巡逸在友安居客栈焚毁的废墟眼巴巴等到了午后不见人影,又去找大嘴巴衙差探得消息之时,俞河早已被带去义庄走了个来回,又上堂前听候发落,暂被收押男牢。 连巡逸急忙求见狄世廉。 两人相谈,都心知俞河被构陷,但偏偏双方皆无实证。若说鬼媒婆指证俞河倒卖尸体一案,连巡逸本人便是那被买卖的”尸体“,倒是能证俞河清白,但若要说邵大谷被杀一案……俞河嫌疑极大,只因当初俞河确实用器物砸伤了邵大谷的头,而俞河在堂前也承认了此事,而后邵大谷下落不明,全听鬼媒婆一人证言。 “当初那无名男尸的验尸记录足以为证,我记得……死不足一月,邵大谷来义庄窃尸已是我来衙门之前,也是就是数月前的事了,所以这根本不可能是俞河所为!”连巡逸立即便想到了证物。 狄世廉道,“这个俞河堂前也曾提及,只是被那两人辩过,道是凶嫌之言不可采信,再者,又非即刻致死,也许是后来又将人囚禁后山或是再度相遇后杀害……” 连巡逸皱眉,暗道荒谬,“那大可找其他仵作复验佐证,再者,当初我从旁记录,亲眼所见,亲笔所记,自然也能作证。” “这点本官也请坐婆岑来复验过了,只是一来尸首已遭过掩埋,故也未能验出确切的身亡时间,二来,尸首本身便已经在水中浸泡过一段时日,损毁得严重,因此坐婆岑也未能验出死因。” ”照此说来,俞河为何一定要致邵大谷于死地呢?“ 狄世廉捻须,转头看了连巡逸一眼,忽而笑了笑,“连秀才,你年纪尚轻,有些事,若是讲与你听,你定然是不愿相信的。只是此番俞河若是真的牵扯到其中,难免要旧事重提。据本官所知,俞河祖上三代都守着县里的义庄,贩尸之类的勾当可从未断过,只是因为有些是苦主家人自愿的,衙门即使要管也师出无名,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这么多年,倒也鲜少出过闹上公堂的事。你切莫因为他曾救过你的命,便失了公允。” 连巡逸本欲再辩,听闻此言也是一愣,“大人是说,俞河他当真……” 狄世廉无奈叹了口气,“尚无实证,不可妄下定论。俞河在衙门已当了多年仵作,他的为人,本官以为还是可信的,只是有些事情的发生也只在一念之间,何况俞河身为衙门仵作,若果真行凶,只怕也比那寻常人做得隐秘。” 见连巡逸脸色微变,狄世廉不疾不徐又道,“俞河的父亲老俞还在世时也是任衙门仵作,曾牵扯过两桩贩尸旧案,皆是关于酬金的纠纷,不过那是在本官到任之前发生的事。俞河与你虽说往从甚密,可此等私密之事,想必不会一一细说。” “你若坚信他未曾害人性命,便应协助本官查清此案,尽早还他一个清白才是。” 连巡逸闻言心下五味杂陈,他与俞河之间虽说互有往来,可二人皆不是那种能将家事私事随口挂在嘴边的人,何况此事非比寻常,听狄世廉言下之意,似已有所谋划,思来想去,也只能听由县令安排。 “连某当尽全力,还请大人明示……”
第十八章 不过一日光景,自己便置身牢笼。 俞河将手揣进袖子里,贴近栅栏向外看去,栅栏层层叠叠。只有昏暗的走廊,和高处留着透气用的小方孔,透进来的细微光亮可知已过去了一天。 此处是收押嫌犯处,与受刑的囚牢稍有些不同,所以也不必去衣换囚服——俞河之所以知晓这些,自然是因为几年前因禁书一事被关进来一段时日。 那时在牢里可吃了不少苦头,旁边的那间就关着戴手铐脚镣的恶囚。彼时俞河与狱卒衙内一众也不熟识,着实被恐吓了一番,牢笼不见天日,加之听闻要被拘役两年,心中说不惶恐那是假的。那时年纪尚轻,气性大,被关押期间曾无数次暗想待两年过后,待出了这囚牢定要寻个极其阴狠的方法报复那个诬陷自己的老东西…… 只是,在狄世廉周旋后轻判的供状递下来之时,他毫不犹豫便签字画押了,纵然那上面所写非实,但迫切想要离开牢狱之灾的心让他不得不认下窃取他人遗物据为己有之罪。 而这次进来,俞河倒是淡定了不少。 只因并无他杀害邵大谷、窃卖尸首的实证,顶多需在这牢里过些时日。 唯需担心的,便是邵大谷鬼媒婆二人来义庄窃尸那夜,他扔出的汤药罐子是否重伤邵大谷,以至他数月后死去……俞河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担忧——当初那具浮尸打捞上来之时腐坏还不算太严重,若是重伤至骨,他验尸时必有所觉。当初二人逃离义庄后,地上确有些许斑驳血迹,但也许是汤药罐碎后划伤,皮肉之伤,若妥善包扎,总不至死…… 思来想去,俞河倍觉疲乏,转身靠着牢门蹲坐下来。 虽说那鬼媒婆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却勾起俞河藏在心底的一桩旧事。 每年的初夏,偶尔便会有海客途径西庐县。 老俞故去的那年,有名海客不请自来义庄,声称在遥远的异国习得秘方,可以保尸身千年不坏,所需的材料不过些药石方子,十分简单,只不过此方寻常人家用不上,故来义庄相询。 俞河起初自是不信,但毕竟也只是个未经世间险恶的少年人,那海客太过能说会道,加之又生得一副见多识广的文人相貌,俞河推拒后,不知怎的心中时常惦记起此事,终究还是去渡口找了那海客……海客所求不多,无非就是些本县的土产和银两。 俞河对那所谓秘方半信半疑,但见海客要的报酬似乎也并不过分,几番讨价还价,终究是商定在海客的船离开西庐县之前,他分数次将土产银两奉上,而秘方,则分成数封书信,按次交予俞河。 然而在给出最后一页秘方之前,那海客却还另加了个要求,便是俞河需交付一男一女两具刚过世的本地人士的尸身,让他带回船上先试一试秘方成效是否对此地人士起效,如若秘方的配比有误差,他尚可调整,待他所乘船队离开本县之日,再将尸首归还义庄。 若是往常,俞河早该明白过来,这是存了心要骗钱宰客。但那时候他不知是为何鬼迷心窍,竟觉海客这番话确实在理,毕竟对寻常人亦或是劫匪来说,两具尸首又有何用?思量再三,还是应下了。 若是别人,这一时半会找男尸女尸可能还真办不到,可俞河是谁?义庄里最不缺的便是尸体。 俞河应是应下了,心里却始终惶惶不安。 不是忌讳鬼神,只是尸首终究是别人家的,自己这样做,与盗墓贼何异? 老俞在世的时候,其实也牵桥搭线做过些尸身买卖,只是后来出了些事,还闹上了公堂,自此后便再也不做这事了,并且旁敲侧击告诫过俞河不要掺和这种勾当。俞河当年年纪尚小,虽说答应了老俞,却始终没明白此间买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接替了老俞在衙门当差,很多事情才慢慢摸索明白。 最终俞河还是没能抵挡住那最后一纸秘方的诱惑,在一个傍晚,偷摸着挖开了一处新葬不久的坟堆,里头是一具女尸。将尸体安置在义庄后,他一鼓作气,趁着月黑风高,又悄悄去找第二处坟地,可惜这座坟已埋了有些时日,挖开后发现那具死尸已经腐败不堪,看样子是不能用了。 俞河担心那海客很快就要乘船离开,思来想去,竟是将才故去不久的老俞的尸身挖了出来,两具尸体一并交给海客。 海客依照承诺,将最后一页秘方交给了俞河,并称他还会在西庐县待上一天,正好试试秘方的配比,待第二日的傍晚,俞河再来渡口领回尸首。 俞河已经拿到了秘方,眼见那页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即便他看不懂,却也已然放松了戒备。 第二日傍晚的渡口,早已人去楼空。 俞河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被那海客给骗了,慌忙回去找出了那几封秘方书信,直奔县里的学堂而去。 学堂自是不可能夜半开门,他在门口枯坐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陆续已有人路过,他才恍然醒悟,虽说已经知晓这是遭人蒙骗了,纸上定然不会是什么秘方,可他也不知这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这样贸然找人查阅,万一被看出什么端倪,查出他窃盗尸体,岂非雪上加霜。 最终,俞河带着这几页几乎被揉碎的书信,悄然回到了义庄,没有报官,没有声张。 他在更远处的荒郊找了具早已化作白骨的无人认领的尸首填进了之前的女尸新坟里。 而老俞的坟,就此成了衣冠冢……
第十九章 此事算俞河的心病,未曾对任何人提及。 只是若要他堂堂正正地说出他从未做过窃盗尸体的买卖,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故堂前三缄其口,就怕自己露出端倪被狄大人发现追查。 明知鬼媒婆是栽赃陷害,也难理直气壮伸冤。 边想着此事,俞河不知不觉间竟靠着栅栏睡去。 迷糊间似还梦见自己与连巡逸去了友安居客栈检验那醋酒之法,果真地板上显现了暗红色血迹,只是两人尚未上报狄世廉,衙差却蜂拥而至,为首的自然是那老东西,张口便指二人私习禁书邪术,行招魂引鬼之事,转头一看,斑驳血迹之上,赫然躺着满头是血的邵大谷…… 梦中他反手便将扑上来的衙差推了出去,对连巡逸大喊,“快跑!”而后又一把夺过衙差的佩刀,转身厮杀了起来…… “醒醒!俞兄?” 俞河睁开眼便见连巡逸隔着栅栏脸色急切看着自己,不由错愕,想不到连巡逸竟然还会特地来狱中探望,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奈何坐久了腿有些麻,扶着栅栏踉跄了一下没站稳。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1 首页 上一页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