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外头氛围不对,卓羽燃差点以为是喝喜酒。 他们挑了中间的位置,正好凑齐一桌人。 旁边的几桌在凑够人数后都自觉地开始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十分随性。 楚亚开了一瓶橙汁一瓶椰奶:“小卓喝什么?想喝酒也可以哦。” 卓羽燃摇头,连忙站起来接过倒酒水的任务,给在座的几人满上。 最后他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 “吃吧,吃完下午还要开工。” 一时桌上杯筷碗碟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中午上菜的速度很快。 他们坐下吃了不过两三分钟,热菜就接连不断地往上摆,眨眼间就叠了两层。 最早上桌的菜已经找不到踪迹了。 楚亚叮嘱卓羽燃:“待会儿米饭被端出来后,你赶紧吃两口,然后去前面唱两首。” 卓羽燃点点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为了不影响工作,卓羽燃很自觉的只吃了七八分饱就停了筷。 他觉得这样就差不多了,这桌席面菜品丰富,并不比他家乡的喜酒逊色,每一样尝一点很容易就有饱腹感。 他和楚亚几人打了招呼,独自离席去往灵堂。 周家灵堂旁边的几间小房间里也摆了几桌,男人们抽烟喝酒,酒味烟味混在饭菜香气里,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卓羽燃调试好设备,选了一首《朋友,天堂好吗?》。 这歌的前奏很短,他握着麦克风很自然地开口唱道:“你现在一定在笑我……” 砰——音响发出巨大的轰鸣。因为离得近,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大脑空白,就差灵魂出窍,与天上白云肩并肩。 卓羽燃万万没想到,真有人来笑他。 对方五个男人,又高又壮,挂着痞笑。带头的一个满脸横肉,叼着烟,味道呛得令人作呕。 他嬉皮笑脸地把玩麦克风:“人都死光了!周金这个乌龟王八人呢!别以为躲在死鬼老爹后面就能相安无事!”边说边用被肥肉挤压成两道细缝的小眼睛四下打量,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他的话音被音响扩大数倍,就连外头木棚里正吃饭的人都听到了动静。 这五个人一看就不好惹,正经人哪会在人家办白事的时候上门找茬。 卓羽燃了然,猜测他们是故意挑了时间想要让周家颜面扫地。 周金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周老爷子的独生子。 周家的人静悄悄的,始终没人站出来说话,周金本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气氛很是尴尬。 就在这几个地痞要发怒的当口,沈悠和老刘从门外走进来。他们旁若无人地从地痞身旁走过,拉过卓羽燃就要带他离开。 小眼睛男人啐了一口,浓痰裹着烟蒂被吐在地上,他两眼冒火,嚣张地拦住三人去路:“你妈的,老子准你们走了?”接着一串国骂,掺杂着各种器官和侮辱性词汇,臭不可闻。 老刘轻而易举地挡开对方不安分的拳头,亮出健硕的肱二头肌:“我们是寿庄的人,来周家做生意的。小子,将来你老子老娘死了,就连你死了,还得靠我们才能去阎王面前报道。所以,现在客气点,以后好相见。” 说完,蒲扇大的手掌给小眼睛男人掖了掖T恤衫,意思不言而喻。 小眼睛咽了口唾沫,更加口干舌燥,知道这是遇到了硬茬。好在知道老刘三人不是周家人,也乐得给自己台阶下。 他色厉内苒地故作凶狠道:“既然不是周家的,老子不和你们计较。快把周金那个龟孙子叫出来!以为缩在王八壳子里就行了!老子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你要是不出来,老子就砸了你亲爹的牌位和棺材!” 他话音刚落,周老爷子的遗孀胡玉花胡老太哭着从小房间里走出来,身旁跟着两个本家亲戚,都是五六十岁模样。 卓羽燃记得这两位似乎是周老爷子的兄弟。 看到周家的人总算出面了,先前躲躲闪闪看热闹又怕被地痞泄愤的人陆续走近了一些,光明正大地围观起来。 炎炎夏日也阻挡不了吃瓜群众的八卦之魂。 卓羽燃扯了扯沈悠的衣袖:“我们还走吗?” 沈悠直指铁艺围墙后探头探脑的楚亚几人,反问他:“你还看吗?” 卓羽燃脸上发热:“那就……我们也看看呗。” 沈悠笑了笑,大太阳底下暴晒,竟然也不出汗,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镀了一层耀眼的光辉,格外好看。 真帅啊这个人!卓羽燃忍不住赞叹。 他们三人自觉地站到旁边的屋檐下,把主场让给两方剑拔弩张的人。 胡玉花生性胆小,被周老爷子呵护了几十年,人生顺风顺水惯了,没经过什么波折。 现在她成了寡妇,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除了哭什么也不知道。 周家的两个叔伯只能站出来,硬着头皮顶在前头。 周老爷子的大哥周正安问小眼睛男人:“你们哪里人?今天是我弟弟周正康的白事。中间有什么误会,不看活人也要看去了的人面子,各位多包涵,回去吧。” 说着给老幺周正平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笑着上去塞了几包软中华。 小眼睛男人啧啧两声,拆了包装盒闻了闻,发出惬意的叹息:“会做人!有眼色!”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好歹态度软了下来,周家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嘛,”小眼睛话锋一转,眼中溢出赤,裸,裸的恶意,“几包烟就想赶走我们兄弟几个,你们周家好大的脸!打发叫花子呢!” 他朝周正平脸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推了一把。 可怜周老幺朝后仰倒,要不是周老大就近扶了一把,这一跤铁定摔得不轻。 人群里又跑来几个亲戚,喝道:“做什么!” 地痞们发出一连串嘘声,骂骂咧咧的。 小眼睛男人点了根中华,吸了一口:“做什么?我们上门追债的!周金欠了我们老板的钱!两百万!今天一分都不能少!” 吃瓜群众接二连三地惊讶低呼,像一群油锅里的麻雀,沸反盈天。 两百万对兢兢业业上班的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在镇上都可以买套不错的房子了。 胡玉花眼前一黑,厥了过去。她妯娌和娘家姐妹两个人狠掐她人中,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 她一醒,也不叫儿子来当堂对质,两只布满皱纹的眼睛就像决了的河堤一样,眼泪哗哗地掉。 卓羽燃皱眉,悄悄对沈悠和老刘道:“胡大婶好像一点也不疑惑,就这样信了?” 老刘嗤笑:“自己生的儿子,是宝是草,她不可能心里没数。” 沈悠说:“当务之急要把周金找出来。”他心里很看不上周金。 一个三十多的大男人,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出来把事解决,倒推了自己守寡的老娘出来顶事,真是个“带孝子”。 周正安吩咐自己的子侄男女们:“去,去找周金。” 他儿子说:“爸,已经去找了,您再等等。” 周正安眼皮跳了跳,心里清楚面前的小流氓可不一定有耐心等下去。 他又对自己儿子道:“去倒茶,让我们坐下谈。” 小眼睛男人无可无不可,弹了弹烟灰,又猛吸了一口。 等了大概一刻钟,在小眼睛男人续了一杯水,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周家几个亲戚推搡着周金走了进来。 周金浑身狼狈,也不知道他钻到了哪里,孝衣上黑的黄的污渍斑斑,头发湿漉漉的,一缕缕贴在头皮上。 带头的男人和周正安耳语了几句。周老大浑浊的眼睛里蹦出厉芒,他嘴唇抖了抖盯得周金一个哆嗦。 沈悠耳聪目明:“人是在公厕被找到的,双方还动了手。 卓羽燃和老刘恍然大悟,难怪这副鬼样子。 这“带孝子”是在公厕蹲坑呢?还是公然“找屎”? 周正安问周金:“今天亲友乡邻都在场,你妈,还有我们这些叔伯婶婶们也在。周金,你是不是真的在外头欠了人家两百万!” 周金犟头犟脑,死不承认:“没有的事!”声音很大,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家伙在虚张声势。 小眼睛男人啧了一声,脸上的横肉颤了颤,骂道:“你个龟儿子还死鸭子嘴硬,今天不给点你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道老子兄弟几个的拳头硬。” 说完几人站起来,大有要把事情闹得更大的架势。 周老幺陪笑递烟:“小兄弟别急,别急,抽烟,先抽烟,有事我们好好说。” 周老幺唱红脸,周老大就是白脸,他一拍桌子,厉喝道:“到底有没有!你看着你爸牌位说!”
第5章 周金眼睛看天看地,看地上蚂蚁,就是不敢看他老子的牌位和遗照。 心虚两个字就差焊死在他脑门上。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从刚才就没断过。 小眼睛男人还不忘拿出铁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借据,上面签字指纹,板上钉钉,分毫不差。 周金脸色白了青,青了红,亲友邻里的话就像刀子割在他身上。 现在他倒是想起自己也是要脸面的了。可尊严这东西很多时候分明是人自己先扯下来踩在脚下的。 胡玉花嚎啕大哭:“周正康!你快起来看看你儿子!他是要逼死我!” 周老爷子生前做点小生意,一年流水一两百万,来了又去。年景好一点的时候,年底算算盈亏能净赚十来万,要是碰上年景不好,辛苦一年能到手两三万,都算财神爷保佑了。 两百万对胡玉花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周老爷子还在世,她顶多气得骂儿子一顿,现在顶梁柱没了,她只能用哭骂来宣泄自己的不幸和愤怒。 周家两老兄弟,都气得不轻,只觉得家门不幸。 生块猪头肉都比生这种货色来得强。 经过今天这场闹剧,周家人在这个村上是颜面尽失,三四年内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卓羽燃一边关注周金几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大爷大婶们说话。 大爷抽着烟,烟雾一圈圈地飘过他霜色的眉毛和头发:“周金这孩子以前挺好的,在外企里上班,一年到手也有一二十万,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周围唏嘘不断,一个身材发福的大婶接过话头:“他眼高手低,看多了不把钱当回事的人,觉得赚钱容易,也不看看他老子做生意有多不容易。在外企干了几年,就闹着要出来做生意。本钱还要朝爸妈伸手要,你们说说这像话嘛!” “什么生意,亏了两百万?” “你会不会算账?起止亏了这个数?” “啊?吓死人了。” “之前就隐隐约约听说,这小子不学好,瞧着表面光鲜,背地里学人赌博,输得一塌糊涂。周老二在的时候,就给他还过两次钱。只是他俩夫妻嘴巴严,所以我们外面的人大多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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