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周延聆的老同事当时也在现场,事后却没有了声息,因为何达用钱封住了这位老同事的嘴巴。周延聆清醒过来,必然要找人为自己作证,这位老同事就是关键人物,只要保证他不搭理周延聆,又不去警局揭穿何佑安和石小冉,罪名才能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周延聆身上。这件事只能何达来做,何佑安是没有能力做到的。 “所以他还为他爸顶了这个栽赃的罪名。他不说他爸知道这件事,就是想把何达摘出去。”周延聆冷笑:“你说他吃里扒外,人家可不敢担这个罪名,愚孝倒是真的。” 刘钦被当场打了脸,悻悻地撇嘴不接话了。 伍凤荣将他拷起来让他带路去列车长席找何佑安。三个人到列车长席后,刘钦踩了踩其中一块钢板,示意伍凤荣就是这里。饶是伍凤荣带车多年,也没有想到刘钦会把人藏在夹板底下。 部分火车车厢的底部是由两块夹板构成的,中间是空心的,一则可以起到缓冲车轮倾轧的颠簸感,二来增加车厢底板的厚度,保持车厢的稳定性。中间的这个夹缝很窄,下面的那层不是整块钢板,而是一个架子,可以直接看到车轮和轨道的情况。躺在这个夹层里可不好受,相当于扒着车底板,几乎背贴车轮,车速产生凶猛危险的气流,稍有不慎很容易被卷到车轮中碾死。刘钦应该是直接把人绑住固定在了架子上,才能放心让何佑安躺在这里。 周延聆找来工具将那块钢板打开,一掀开就被强烈的冷风将头发掀了个朝天顶。伍凤荣本能地眯了眯眼,空荡荡的夹层哪里有什么何佑安?只见到疯狂滚动的车轮向前倾轧,铁道的两条车辙被磨得发红发热,中间灰白色的碎石子一掠而过,不经意以为是新落的雪块。 伍凤荣一把揪起刘钦的衣领:“你他妈耍我,人呢!” 刘钦也懵了,眼睛瞠成个圆球,又慌张又惊讶。 “不对啊,我是亲手把他放进去的,我真的是把他拖进来这里的!我发誓!”他指天画地地叫嚷:“我没说谎,他真的在这里,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周延聆的心沉到了底:“是石小冉。”他追到外头就近逮着的一个乘客问:“您有没有看到俩年轻学生,一男一女从这边经过?女孩子扎头发,男孩儿没睡醒的样子。大概就到我下巴这么高。他们身边可能还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农民工。” 那乘客回忆道:“五分钟前吧,往后面走去了。怎么了?” 周延聆明白了:“石小冉虽然不知道何佑安在哪里,但可以通过我们来找。她这个算盘打得好,她发短信催促逼迫,让我们知道何佑安不在她手里,我们就会替她找出何佑安,只要跟着我们就肯定能知道何佑安在哪。刚刚刘钦的话她肯定听到了,我们又晚了一步。”他狠狠地踢了踢晃荡的火车夹板,把那钢板一脚踹了回去。 “至少他们现在还在火车上。”伍凤荣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还在车上就还有余地。幸好多调派了人手上车,咱们现在乘警充足,能用得上。刘钦先拷在这儿,让人看着,我们继续找。” 让石小冉找回何佑安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这姑娘不会继续冲动杀人了。 刘钦看着那块钢板,脸色很糟糕。他腆着脸向伍凤荣求饶:“荣哥,你饶我这一回吧,荣哥,你行行好。就除了撞你那一下,我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能丢工作,也不能进牢里。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荣哥,别把我交给公安。” 伍凤荣还没说话。周延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手劲儿没控制,刘钦被直接扇趴下在地上,脸蛋浮起明显的红印,他捂着脸高喊:“别打了别打了!”周延聆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他就叫都不敢叫了,抱头捂脸缩在墙角上用眼神哀求伍凤荣。 伍凤荣说:“你要是骨头硬一点,我尊敬你是条汉子,平平安安把你交出去就算了。你非得找机会挨揍,那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刘钦拽着他的裤腿:“荣哥你再打我两下吧,你踹我也行,只要不把我交给公安,你拿皮带抽我都行。我求求你发发慈悲,荣哥,我才25岁,我不想进去……”伍凤荣挣脱了他。 周延聆又翻了一遍他的手机。短信和来电记录全部删除了,看来何达做事周到,不愿意留下任何把柄证据,但如今刘钦捏在他们手上,何达就跑不掉。 “你和何达平时怎么联系的?” “短信。但是他要求发一条必须删一条。” “你给他发个信息,就说何佑安已经在羊角下车了,劝他把我也处理掉,然后问问他给你打钱的事情,快点。” 刘钦不明所以:“当时说好了,送下车就可以不用管你了。他不想要你的命。” 周延聆冷笑:“我要证据,一来证明他的确和你有联系,你们俩存在金钱交易;二来,我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送我上车。我不相信他让我抓石小冉,仅仅是因为何佑安过度偏袒女友,使他心寒恐慌。他都花了那么大功夫,又是制造假现场,又是贿赂我同事,没必要再送我上车。把我交给警察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他是做生意的,这笔帐他算得清楚。” “他好多个号码,从来都是他先联系我,我也不知道他用哪个呀。” “不管,你就用最近他发的那个。” 刘钦只好埋头照做。大约十分钟之后,那边回了短信。 ——不要管姓周的,我要他活着。确认孩子平安后钱自然会给你。 刘钦把手机递给周延聆:“你看到了,他不要你的命。” 周延聆问:“荣荣,你觉得呢?” 伍凤荣也看到了短信:“‘他要你活着。’说明你活着对他有用。再直接点儿,你这个人对他有用,到底有什么用处很难说。我赞同你的想法,拆散这对情侣的方法很多,何达偏偏选了成本最高的一种。这不是正常的做法。” 然而再让刘钦问下去恐怕会露出马脚。何达很快就会知道何佑安并没有下车,一旦他发现刘钦说谎,即刻就会败露刘钦已经被捕的事实。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藏着第二手在车上。 周延聆只能将手机拿过来,就算取证完成了。刘钦被拷好留给赵新涛带人看管。拉走的时候他极力挣扎,过道里都是求饶的叫喊声,把伍凤荣的名字嚷嚷得人尽皆知。赵新涛机灵地把他的鞋子脱下来,袜子剥了塞进嘴里,提溜着鞋子把人拖走,才总算安静下来。 伍凤荣神情疲倦,他把身上的外套拉拢了些。云朵是混沌的粥白色,殘晖像飘在上头的两片鸭蛋红油。车里的温度在下降,伍凤荣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暗的那半渐渐要将光明的一半吞下去。周延聆把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拨,就见他闭着眼睛歪头养神,太阳也枕落山脚。 车上的晚灯渐次点起,外头真正暗下去。大地只剩下黑扑扑的树影,到处都是纷纷的影子,一会儿散开,一会儿拢起,影子爬到车窗上,密密麻麻地贴满窗子,有的从缝里钻进来,有的落在人的脸上。火车在影子编织的世界里飞快地奔走。 周延聆向身旁抓了一把,抓到伍凤荣的手,握在掌心里。这样匆忙奔走的生活要到什么时候?从前在各地奔走打仗,后来跑客户、跑案子,在一个地方就已经想着下一个地方,没有定性,没有安稳,也从来不会想长久的事情。伍凤荣也习惯奔走生活,那他想过长久吗?有没有这样的时刻,哪怕只有一瞬间,能让伍凤荣心软,能让他愿意停住、留下来,长相厮守? 25. 本来人世间的冷暖只能自知 “荣荣……” “延聆……”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微笑。 周延聆说:“你先说吧。” 伍凤荣牵着他的手站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延聆跟在他身后往车头走。走到一半他反应过来,这是往锅炉房的方向。值班的锅炉工看到列车长来,热情地打招呼。伍凤荣把他打发走,关起门示意周延聆随便找个位置站。 火车车厢都不宽敞,锅炉房里则尤其窄。炉子旁边堆着炭篓,周围散落着黑炭的碎块,地板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鞋底走过立刻沾上厚厚的炭灰。 本来这里温度就高,封闭起来等于开了暖气,热乎乎蒸得人发汗。伍凤荣将外套脱下来挂在门把手上,用铲子挖了一铲炭送进炉子里。他动作娴熟,肯定做过这个工作。锅炉房是用来烧开水的,负责供应车上所有的饮用水。这个工作很不好做,伍凤荣带的这趟车本来就是最北的几条线之一,天气冷,热水需求量很大,热水如果断了供应乘客的情绪就会非常大,锅炉工几乎要不间断地烧水,工作强度和压力可想而知。 “我刚到车上的时候老列车长安排轮岗适应,做过三个月的锅炉工。你别小看这一个炉子,要给10节车厢供应开水,从早上到晚上一直不能停。除了烧水就是送水,一天平均要送7次。我推着小车,车子上面一次可以放四个大水壶,装满10节车厢就要走3趟,三七二十一,总共就要走21趟。要是按照现在的里程数,我每天要走5公里。” 伍凤荣把炉子填媒口打开,正面朝着红彤彤的火焰。他的脸被火光熔成金色。 “但我挺喜欢这个工作。刚到北方来,什么人都不认识,也不适应气候和环境。老列车长看出来我不喜欢往人堆里扎,这个岗位是独立岗位,和其他同事配合工作的时候很少,基本上就是自己一个人埋头干,特别适合刚换了环境的新人。所以我挺感谢老列车长,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安安静静地适应这个车,适应环境和周围的人。等轮岗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这辆车犄角旮旯都摸得清清楚楚,值班表背得烂熟了。累是累,但是很值得。” 周延聆把他手里的铲子拿开,才两铲子炭他的手就弄得乌漆嘛黑的。伍凤荣笑呵呵地往他衣服上抹,好好的毛衣弄脏了,脖子上还啪出一个可爱的手掌印。周延聆不躲也不恼,让他玩闹够了,揽着他的腰,突然觉得这儿窄窄的也好。他们俩贴着站就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的空间了。伍凤荣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他的手因为劳动血液流动快,搓得热乎乎的。 “这儿暖暖和和的,不是比厕所里好?”伍凤荣说。 周延聆想歪了,笑道:“你想干什么直说呗。” 伍凤荣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 周延聆不明所以。他们之间有话就直说,没有必要玩含蓄。 过了一会儿,就听伍凤荣低声说:“你也是吃过苦的人,就算吹两下冷风吹不倒你。年纪不大,身体没问题,条件艰苦抗一抗也不难。但是说到心里,谁也不想吃苦,能呆在暖和的地方,没人想在厕所里喝西北风。我们俩要是在一起,我也难保没有受冻挨苦的时候,但是我能保证,只要有一天我的好日子就有你的一天。我不求更多,我们俩能一起把日子过热乎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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