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梦境调查员的第一次宿院都是异彩纷呈的体验,在一间观察室内透过单面玻璃整夜注视自己的病患绝对不是愉快的体验。除了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大多数人会选择彻夜忏悔,寄希望于承认本不应该存在的罪行,换取他们业已失去的自由。 也有人选择自杀。70679号梦者曾是我的第一个病患,在被转入治疗机构的第一个夜晚里,在绝望之中他尝试咬断自己的手腕自杀,最后在大剂量镇静剂的作用下他陷入昏迷,他的左手也失去了部分功能。 代达勒斯病院是国内最高规格的精神疗养院,熟悉它的人会这么说,这是疯人院里的关塔那摩监狱。 联邦政府在此处为艾金斯兄弟提供了最为体面的两间病房,在整座病院的最高层。 在这里所有的病房成环形互相链接,圆形区域的中心是主控楼,在这里所有病房的内部情况都通过全息屏投影,病人在这里几乎没有隐私,也不需要隐私。 艾金斯兄弟的房间相互毗邻,宛如镜面里外映照,不知道是源自哪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每天他们可以通过玻璃墙清楚地看见对方在房间内一切的行动,吃喝拉撒,甚至自慰,对于倨傲的杰瑞米来说这简直生不如死。好在抵达病房的第一个晚上他一直在昏睡,镇静剂已经失效了,我想他或许只是不愿意醒来。 凌晨四点,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主控楼里只有狭小的一扇窗户可以望见天际,为了生存我喝上了这一天的第十杯咖啡,我的心率已经不受地心引力控制了,天窗外是一个雾灰色的朦胧方块。 监视器里,阿瑞尔·艾金斯坐在床上,留给对面的房间一个沉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想承认那一刻里我有了些许恻隐之心,对象是一个克隆人,市面上流行的叫法是‘新人’,或者‘再造人’,他们有着与人一样的血肉躯壳,但是思想却是由算法设计的。对于这样的一种存在产生恻隐之心也许是荒谬的,但那一刻里,我想我面对的不是阿瑞尔·艾金斯,而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可怜灵魂。 于是我打开了通话频道。 新人对于机械的敏感使他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电波的异样,他僵硬地抬起头,试图在房间里找到电波信号的来源。 “你应该去休息。”我告诉他。 他很快找到了藏在通风口的监视器,屏幕里,我与那双和去世的阿瑞尔·艾金斯别无二致的眼睛对视。 “如果我停止做梦,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 这是每个病患都会有的幻想,梦境是无法消除的,你可以通过手术废除一些由大脑直接控制的功能,但停止做梦则意味着死亡。 我没有忘记,和我对话的是一个再造人。 “做梦是一种什么感觉?”我问他。 让再造人意识到自己是谁并不是一件违反法律的事情,这是程序可以做到的模拟认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具有高度自我意识的人造程序聊天来打发时间。 “我说不上来,目前为止我经历的梦境都糟糕透顶不是么?每个夜晚每个梦中我都能听见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还有那钟。可你知道吗,我不应该如此,我不应该做梦,这不是我的,能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 “调查员先生,你的梦境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自从瘟疫出现,所有的调查员和高级探员都进行了稳定剂注射,以免受到感染。就算是整个国家都陷入疯狂,我们能做的只有死去,或是成为大脑失能的植物人。 我想了想,试图回想起注射前最后的梦境。 “那是一个很好的梦,”我说,“我梦见了我的宠物狗,巴迪,它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也是少数几只从人类末日中幸存的动物,大地震的时候它曾把我从废墟里扒出来,那时候我只有五岁。” “我们一起玩巴迪最喜欢的捡球游戏,它还像小时候那样充满好奇,它会把沾满口水的海绵球捡回来,然后把自己沾满泥土的嘴放进你的手心里。” 再造人专注地听我描述着自己的梦境,露出了一个标准的人造笑容。 “你很爱你的狗,是吗?” 监视屏幕里,再造人的脸被噪点切割,显得模糊又遥远。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来自人的爱是什么样子吗?” 他看向玻璃窗外对面的病房,注视着那一块全然的黑暗,不愿醒来的杰瑞米·艾金斯躺在病床上,他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个属于他们的共同的噩梦: “你知道,杰瑞米·艾金斯恨透了我,从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他的桌上永远摆放着一张照片,我的照片,也是死去的我的照片。我还记得我们共同生活过的日子,杰瑞米·艾金斯和阿瑞尔·艾金斯,我们曾经亲吻,拥抱,在寒冷的夜晚互相依偎……可这只是记忆,是真正的‘阿瑞尔·艾金斯’的记忆。” “那是亲密的爱,永远不可分离的爱,我保留着一个人的爱的记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制造我的人类并没有告诉我拥有这些记忆之后,我应该做什么。” “但是,只有在那些令人困惑的梦里,我隐约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只有在那些梦中,我能够明白所拥有记忆的意义。” 我感到喉咙一阵发紧,想起了那个名字。 “安米尔斯?” 他没有回答。 “希望你能明白,调查员先生,按照程序要求,我必须没有保留地爱杰瑞米·艾金斯,即使报以我的是人类的怨恨与伤害。可眼下,我正在违背我的指令,感受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 “你希望我找到他吗?找到安米尔斯。” 新人看着我,人造的眼睛里是一片迷茫与困惑。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一个人如果感受到了来自梦中的爱,又会怎么做呢?”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关掉了通话频道,天已经亮了。 我无法停止地想起巴迪。
第23章 第十九章 = *异常梦境47119号的调查,遭受袭击之后的酒馆。探员们正在调查造成袭击的原因以及入侵者的身份。他们在屋顶上发现了一具巨大的猫头鹰的尸体,酒馆外的院子里堆满了腐烂的鲑鱼,鲑鱼已经全部死亡,却仍在扭动着。* *梦者在小河边试图洗掉身上的血污,他用手掬起红色的河水,他无法清洗掉那些血污,红色的河水在手中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文字,划破了他的皮肤,他的伤口源源不断涌出更多的文字。* 这是来自监管局高级探员威廉·金斯伯格的梦境记录,为了调查梦境瘟疫,探员们不得不潜入噩梦深处查找真相。 金斯伯格探员在这次梦潜后陷入了异常状态,他的梦境稳定剂失效了,这使得他不得不直面那些噩梦中令人无法忍受的场景和细节,按照程序出现异常情况的探员需要无条件接受梦境植入,才能继续执行任务。 在进行植入前,调查员需要对异常梦境进行归档记录,在这份探员的梦境中,我们对47119号的异常梦境进行了重新审视,并发现了新的细节。 在这个异常梦境中,不难发现遭受袭击的酒馆场景与378311号的一系列梦境有所关联,我们无法不注意到那只巨大的猫头鹰尸体,它曾一度出现在378311号的梦境之中,这只巨鸟是如何死亡的?它是死于梦中的战斗,还是另有原因? 很遗憾,在梦境中我们无法读取出探员手上密布的文字,大脑在深度梦境中往往不具备阅读能力,通过金斯伯格探员的眼睛,我们能看见的只有模糊的影子。 鲑鱼也提醒着我们同样的关联,在378311号梦境中,祈雨的女巫手持着一条倒吊的鲑鱼,它是收成的代表,与原始宗教中的双生子信仰紧密联系。鲑鱼似乎是被一场雨带来的,而带来雨的是何人,梦境并未显示,但这足以令我们想起一些熟悉的梦境。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47119号而言,梦中的酒馆是其潜意识的安全屋。酒馆的原型来自梦者年轻时的一次滑雪旅行,在山间的酒馆里他眺望着远山的雪景,遇见了自己的爱人,因而梦境提取了这份记忆。如今的梦者已经到了无法远行的年纪,酒馆成为了他梦中的幸福图腾。 由此可见,不明来源的梦境瘟疫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它可以突破意识的重重边界,抵达人心中最为隐秘的安详之处,它的破坏力以及引发的骚乱可以令梦者在一夜之间产生巨大的心理变化。可悲的是我们尚不知道这场瘟疫何以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47119号梦者目前已经接受了梦境植入治疗。我们重建了梦者记忆中的酒馆,但其原始的噩梦图景仍具有感染力,梦境中的骚乱甚至能扰乱训练有素的探员的视野,麦哲伦系统自建立至今,从来没有监测到类似的情况。 在金斯伯格探员的梦境调查基础上,我们需要重构另一个梦境来覆盖他这次噩梦般的经历。为了不引起潜意识的警觉,我们需要使用真实的材料,让潜意识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一个寻常的梦中。 我选择了金斯伯格探员大学毕业的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理所应当的烂醉之日,我们建立了他感到熟悉的一切:他的死党,同学,还有满是烟味且售卖尼格罗尼酒的酒馆。在与金斯伯格探员的聊天里他曾不止一次向我提起那个晚上,他曾在一众迷蒙醉眼中看见了一双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他说他从未想到过他会和那双眼睛在许多年后又相逢。
第24章 第二十章 = *异常梦境975724的调查,一间遭受袭击的公寓。探员在噩梦中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血痕从客厅一路拖拽至卧室,在这里,梦境的主人与侵入者展开了更激烈的搏斗。* *在现场,探员发现了一具尸体,所有的血液融化在地板上,形成了文字,从中人们得以拼写出失落的旧神安米尔斯的名字。* *探员沿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寻找,血液的箭头指向卧室里的衣柜,探员在检查衣柜时,遭到了手持倒吊鱼的女人的袭击。* 在对异常梦境975724进行调查时,探员遭到了不明身份之人的袭击。 高级探员威廉·金斯伯格在执行此次调查任务时陷入了严重的昏迷,好在梦中的袭击并没有摧毁他的大脑,我们能够通过麦哲伦系统读取到他遇害前的梦境。 这次梦中的袭击令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一切的源头:梦中袭击者的形象曾在378311号梦者的噩梦中一度出现过,在378311号梦者的梦境中,一个手持倒吊鱼的女性曾出现在一场原始祭祀中,作为祭祀的巫师,她掌管着与巫术相关的活动,从降神到祈雨。 在975724号梦境中,安米尔斯的名字第一次现身。在探员对噩梦现场的调查中,死去的梦境守卫者,即梦境主人的潜意识化身,死于胸腔严重的撕裂伤。这类伤口只有野兽的力量可以造就,我们不得不怀疑这种原始的力量是否与安米尔斯的神力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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