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的都是军事上的才俊,局面分析每个人都明白,但是决定,要这个老人下。朱黑色,烟墨色,佛头青,石绿色,整个会议屋内庄严肃穆,丰城侯坐在圈椅中,眉心攒出深深的褶皱,声音沉稳威严: “必须主动出击。咱们金陵的粮食倒是够支撑一年半载,可是民心和军心无法坚持一年半载,坚守不出,只会长敌人气焰。” 老人沉稳而威严地点着地图,以长尺比出线路,“主力部队攻破西南全部人马,然后回防城西,支应侧面战场,如何?” “可行,但那这样城西的防守压力将很大很大。”军师参谋道。 “小杀。” 丰城侯抬头,喊了佛头青旁的紫衣裳,那个年轻人与眼前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邝简就在自己手边最近的地方,他恨不能坐到最远。 “城西需要死守为东南线争取时间——你可以吗?” 金陵城外城墙共有城门十三座,窝铺二百余座,垛口一万三千六百余个。 洪武爷造城之时,命人花岗岩为基,巨墙为砖,其上铺石为道,石灰粟米锢其外,浩浩荡荡绵延七十余里——这是整个大明朝最长的城墙,它与北京城四边方正截然不同,它是直接囊括了大片的农田和城北起伏的山峦,论形,蜿蜒如山,论势,威武雄壮。 但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清楚,这高大雄伟的城墙,其实只是一种象征,它的威慑,更多的只是对敌人心里的威慑,单以实战论,它其实甚至很难完成一次像样的保卫战。 “我手下的教众只有一百人可以战,应天府两百人,” 杀香月抬头平静地问:“你能给我多少人?” 所有人都看着丰城侯。 老人声音浑厚:“五百人。” 也就是总共八百人换万人,他们需要他凭借城墙工事以一换十。 杀香月嘴唇动了动:“要我坚持多久?” “最少三个时辰。”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金陵城但凡能打仗的人多一点,都不会做这样的险局。好一阵沉默之后,杀香月轻轻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好。” 城东南,通济门。 排除掉守卫城周的最少兵力,整个金陵城能拿出的最多的一万主力部队与倭寇两万大军直接正面相对,城西尚且有城墙可守,在他们身后,通济门大门直接缓缓合上。 如果仔细研究这个部队,会发现这里大部分是长官南直隶靖平的武装,邝简、兵马司底层军官在前开路,而队伍的后面,是一群脱下官服不久穿上铠甲的文官,老少青壮皆有,耿逸春、左杨等赫然在列,他们今日出城不为别的,就为了摆开阵势杀过去!一举打掉敌人的气焰! 朝纲不振、国家混乱,他们十几年积攒无数怨气,一朝国内精锐尽失,跳梁小丑竟敢兵临城下,在自己家门口蹦跶!如此境地,有何顾虑?身后城门已然落下,没有人有回头之路,若想生,那便胜,一声口令之后,所有人士兵轻骑出阵,纵马砍杀! 那白刃尖锐的嗤鸣声几乎是刺耳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每个人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们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兵器,冲杀,分割,围剿,每一刀每一枪都用尽全力!不管文官武官,全部磨刀霍霍、凶神恶煞,城北炮火不停,两军相距只有十数公里,他们要快速解决掉眼前的敌人,歼灭后立刻回师支援城西! 炬石车不停,杀香月那九里阵地眼看就要被炸得突破防线。 巍峨高大的城墙已经被炸出三大块明显的凹陷,平路之上甚至形成了一个倾斜的上坡,敌人已经疯了,呼应着成东南的攻击号角声,迎着炮火猛烈地围攻过来,炬石车、野炮、火枪、手铳,武器一次次地换下去,最后连弓箭也用完,他们踩着碎石破砖的陡坡开始短兵相接! 杀香月的耳朵里全是血,眼见着敌人不断地靠近,在邻近某占地点时,凌空吹响一声奇异的哨音:“阻击!” 一处不明显的地沟里,一整片的火雷成片的炸响! 紧接着,火焰后忽然窜出一整个纵队!朱十带着数十人出其不意地扑了过来,朝着敌人的最前锋举着长枪白刃便冲杀了过去,打头的男人略显精瘦,但蓄势待发,怒目而视,早在战前杀香月便让他们偷偷潜出城区隐蔽起来,等到敌人上来的时候,再正面反击。 这是明显有些惩戒意味的安排,朱十等人从监狱里放出来,原本用他们就是用来敢死队打前阵的,朱十出狱的时候,很认真地问了四爷一句:“倭寇为什么打我们?”当时四爷很认真地答:“因为看我们好欺负。” 皇帝是谁坐朱十并不关心,但是打到自己家门口了,这不能忍。 杀香月于高处吼:“朱十!给大伙做个样子来!” “好——!” 朱十大声舞着长刀回吼,他们本来此前便是城里打架斗狠打惯的,杀了对面这些不远万里来打老子的家门的人,就能活下来! 城墙底下已经陷入了焦灼状态,身边的人不断地有人负伤,有人死亡,可是守城之人连悲伤都来不及悲伤,玉带娇冒着腰在已经成断壁残垣的墙上猫腰看着,身侧的栅栏受战火波及,还有跳跃的火苗没有熄灭。 战前,她被她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一通地念叨,不许掺和前线,但是她看着实在着急,几百人的守城之人已经折损了一半,剩下一半很多人都下去拼刺刀了,她顾不得害怕,一颗心只砰砰砰地乱跳,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四处观察着邻近的炮手已经被炸死的,好好的火力点一直没有人补上这个输出,最后她下定决心,拉着琉璃一起心虚又坚定地摸了过去。 “这个怎么用?” 玉带娇一边嘟囔一边在脑袋里回想,学着那些兵痞先在自己两个手心里呸了呸,琉璃珥在旁边打配合,用力全力先帮她搬运弹药,两个人像模像样地把火药塞了进去,用棍子夯实,然后透过目镜生涩地开始观察底下的战场—— 在她们来看,现在已经进入了脱缰野马相互乱打的阶段,虽然杀香月还在指挥,但是浓烟遮蔽了很多战型,她们不知道已方的作战规划,甚至分不清楚哪里是自己人,哪里是敌人,忽然间,有一个人从跑到她们城墙下邻近,是张华,他在一片起伏的人海里扯着嗓子对她们喊:“协助城下打掩护!”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几乎要撕裂开:现在城上炮手已不多,她们原本的位置就是要与伏击相互配合的! 玉带娇扯着脖子:“……啊?” 敌方的炮火轰鸣。 张华举着刀怒吼:“打掩护!” 炮火再次轰鸣。 玉带娇尖着嗓子再喊回去:“打谁?” 张华吐血,不再理她,提着刀重新回到冲杀阵地,一望无际的城西战场,底下的士兵从高喝到咆哮,惊震黑夜,尤其是朱十带的那一队人,一个追着五个干,拳脚并用,迅速扑近,以无比蛮横的气势冲进了敌阵,陷入打成一团的苦战。 “若我死了,小杀师傅您回头向朝廷讨个恩典,养一下茨菇的母亲。” 战前,朱十擦着刀,十分诚恳地对杀香月说。 “不是让你去死,”杀香月蹙起眉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是让你杀了敌人,自己想办法活。” 丰城侯站在应天府的大案前,两只大手用力地抵住地图,听着传令兵从城东南不断传回来的战报。 他没有留任何防守的亲卫,把所有的亲兵全部派出一线攻杀主力部队,两个时辰过去,城西炮火比之前减弱了许多,应该是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叫邝简加快速度!” 丰城侯用力地叩击桌面,烛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围歼之后迅速向城西支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一墙之隔,李梦粱的亲信曲宝与江行峥正陷入无声地扭打—— 一整包的火药已经被人捻好好了麻线,固定了位置,曲宝手中死死攥着两枚火石,妄图引燃引线,江行峥紧锁着他的要害,拳拳到肉,用力地拖着人往外拽,两个人扭打得双目赤红,翻出白眼! “噗”地一声,一把匕首全根没入江行峥的肋骨! 曲宝奋力想挣开他的胳膊,打着火石用力往前一扑! 距离引线只有短短三寸! 江行峥脸上呈现出赤红的颜色,忍着剧痛再次搂紧了曲宝的脖子,他偷偷跟踪曲宝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李梦粱这个钉子必然还会有行动,果然,对方今夜这最后一招极度阴狠,一旦这炸药炸了,伤到指挥官调度陷入混乱都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城中心一旦引爆,城外两伙人马都会认为另一方没能守住,军心立刻便会乱了! 江行峥大口地喘气,忍着沉闷的攻击,蚯蚓一般的红色青筋一片片地蜿蜒过他的额头…… 轰地一声! 辽远的城西战场,骤然间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之声,那声音远远地传播开去,层层相叠! 陷入苦战的张华骤然抬头,只见身后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炬石车忽然被人轰断了横梁,整个如夸父巨人一般轰然倒塌,它底下的倭寇纵列不及逃窜,整个地被木石砰然砸中,覆盖在一片灰尘烟雾之中! “操!谁打的!” 守军中怔忡后,齐齐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呼:“漂亮啊!” 紧接着,城楼上传来一道明丽的激动的大叫:“玉带娇打的!” 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女孩儿的声音在战场上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清亮悦耳,把自己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口气得意又自豪! 江行峥仰躺在地上。 他脸上的颜色从赤红到酱紫,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体中蔓延出来,双臂仍紧紧锁着对手的脖子,一墙之隔,守卫空虚的应天府里,丰城侯与应天府尹仍然无知无觉地对着地图商讨着战场局势,坚实有力的大手不断地做出合围的手势,商讨着如何寻找更便捷的武装去城西支援。 那些明丽的眼神从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侵染而来,他耳朵里煮了滚水一般,只剩下一个人的噪音…… 那是他最喜欢的小姑娘。她有一张满月一样的脸,一双满月一样的眼,笑起来铃铛一样,在秦氏马球场上他第一次见到她,她飞奔过来的时候,明黄色的裙子有如蜜蜡一般,一颦一笑,娇贵又飞扬。 多想像你一样勇敢,多想姐姐可以像你一样勇敢…… 江行峥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松下去,脸上写满了不甘: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这急坠而下的人生。 炮火猛烈。 城西被人轰塌了炬石车,敌人激怒之下,立刻数十门野炮齐开,朝着不堪重负的城西城墙进行猛烈的火力覆盖! 邝简的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发抖,骏马如剪,一骑冲锋地切开眼前的阵地!果决有力地带着整个纵队将敌军分割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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