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以父之名（十二） 走出病房，郑福昌担心罗文看不清路，他有意放慢脚步，罗文跟着放慢速度，反之亦然，就算遇到偶尔出现的转弯或者要穿过门栏，罗文皆不用提醒。 等电梯的时候，郑福昌忍不住道：“你的视觉恢复了？” 罗文双指叠加敲着腿侧，沉默片刻，摇头道：“没恢复，住院部所有病房排列大致相同，我根据你的脚步声指引，顺利走过来并不难。” 郑福昌带人离开病房之前，他通过陈睿风了解过罗文目前视力能见度范围，罗文目前只能看到物体大致轮廓，要穿廊过巷走上三十几分钟才能到这里，这人居然说并不难…… 郑大队压住内心吐槽，道：“我们明明能够直接问询何啸飞以及姚倩玉，你为什么不让我通知兄弟们提人做准备？” 罗文靠在电梯旁，掏出手机拿在手中，慢道：“何啸飞目前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加上他的职务背景，在尚未得到有力证据之前，我们要尽量避免与对方正面接触。以免在某些时候，再次被他反咬一口。” 电梯到了，郑福昌仍有疑问：“那我们现在去找何啸飞做什么？” 罗文笑容失温，长眸微撩电梯微光，道：“非常人行非常事，正因这位何主任身份特殊，我想给他做一个特殊实验。” 郑福昌很少见罗文这么笑，两人进了电梯，趁着没有别人，他看着罗文，道：“你其实也很讨厌何啸飞。” “我是人，是个人便会被主观意识干扰情绪。”罗文推了推眼镜，露出寻常笑容，道：“但我也是法医，在一切真相未明之前，不管这个人的日常举动再令我讨厌，也不会干扰我的专业判断。” 郑福昌摊手道：“那你还去给他做什么见鬼的实验，你就该好好休息。” 罗文语速放慢，道：“正因我主观不怎么喜欢这位何主任，我才更想尽快弄清楚造成他举动讨厌的动因是什么，我总觉得……” 语声微顿，他想了片刻，道：“没人生来便会招人讨厌，不仅如此，何啸飞就职时间不短，假如他曾经也是这样趾高气扬的人，那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的？胖子，你有没有跟何啸飞邻居了解过，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如何？” 电梯到了一楼，郑福昌待罗文出去后才跟着出去，道：“案发第一时间，负责外围的兄弟就跟他的邻居了解过，据说他们夫妻和睦，何啸飞对他妻子挺好。” 两人脚步同时放慢，罗文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郑福昌出了医院大厅，点燃两支烟，递给罗文一支，道：“你还记得遇袭前，咱们从频道里听见何啸飞打了他妻子吗？” 罗文点头道：“记得，现在回想起来，他妻子的反应以及他的反应都很奇怪。” 郑福昌道：“但我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似乎……” 罗文思考片刻，道：“是不是像他妻子没料到何啸飞会打她，甚至何主任本身也不是真的出于斥责或发泄，纯粹是因为某个契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才动手打了妻子。” 郑福昌弹掉烟灰，认可罗文的说法，随后两人同时抬眼，同声道：“高跟鞋。” 郑福昌抢先道：“何啸飞的妻子穿了高跟鞋，红色高跟鞋，跟徐彤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罗文道：“徐彤认识姚倩玉，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何想去跟何啸飞做实验了。” 郑大队摇头，“不知道。” 罗法医翻了个白眼，“那您老记得发奖金的时候给我一份。” 郑福昌深吸一口烟将烟蒂熄灭，拐着罗文肩头往前走，“都给你都给你，老子养你下半辈子都行！” “诶，慢点儿。”罗文笑骂：“滚，小生才不用你养，我工资加奖金比你多。” 郑大队反击道：“那你养我下半辈子,刚好连文文一起养。” 罗法医差点被呛住，推开死胖子自己走，期间还十分嫌弃的拍了拍肩头，聊表嫌弃。 短暂插曲落幕，两人步伐不快，罗文思索着想要求证的一些事—— 人类在面对已知危险的时候，通常会做出相应防范或者反击措施，那么，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呢？ 若只能感觉到危险，就像置身在布满浓雾的森林，能够听到不远处传来豺狼虎豹低吼，却无法辨别它们会从哪个方位攻击，如此情况下，人类该如何自保？ 收到断指的何啸飞，无疑极其惊恐，可在那之后，在警方对其实施保护的情况下，何啸飞为何选择逃离？ 推测原因之一，何啸飞心中有鬼，单单那套无法言明来处的别墅因发生案子曝光于人前，已足够令其如坐针毡。 推测原因之二，何啸飞想趁姚倩玉未开口道出其恶行前，畏罪潜逃。 后而又因不知名原因逃不掉，只得主动回来，并将自己遇袭的责任全部推在他妻子的身上。 但方才他跟郑福昌谈过，何啸飞应该挺在乎自己妻子，既然在乎，为何要将袭警这么重的罪名推在妻子身上？ 这么多疑点待求证，罗文笃定只要他做完这个实验，必然会有新的发现。 经过现场痕迹勘察，何啸飞居所当时并无第四人，这个“没有”的前提，仅仅是依据地上的足印。 郑福昌提出过何啸飞穿了他爱人的高跟鞋来误导警方视线的这个说法，罗文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一旦想到他昏迷前见到的那双脚…… 他道：“何啸飞爱人穿多大码鞋子？” 郑福昌看过报告，上面没有数据，他快速根据那时的观察给出大致结论，道：“目测应该在37到38号左右。” 罗文点了点头，道：“何啸飞的鞋码就观察所得，他穿41号左右鞋码，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袭击我的人不是何啸飞，因为他穿不上那双高跟鞋，即使能够勉强穿上，他的脚面会高于高跟鞋鞋面凸显出来。再者，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像是……” 思索片刻，他肯定道：“不是像，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袭击我的人，是个女人。” 郑福昌跟着道：“徐彤当晚来医院的时候，我针对她给出的不在场证明让兄弟们查过，案发当日她确实是到其声称的一家心理诊所复诊，接诊的心理咨询师以及诊所的登记记录，还有写字中心大堂与电梯的监控都能够证明她并未说谎。这边刚发生一起恶意伤害案件，她那边就穿着一双跟嫌疑人相同的高跟鞋出现，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罗文留心听完郑福昌的话，笑道：“这种高跟鞋是今年的主流款式，想必购买的人多不胜数，像徐彤那种对生活质素有要求的女性会买来穿也很正常。” 不知想到什么，他凑近郑福昌的肩膀蹭了几下，挑眉道：“我说，你该不会是见徐彤容貌姣好……” 挑衅的话没说完，罗大法医被郑大队长一把推进高干病房住院部大厅。 “唔……好痛……” 罗文捂着后脑，正所谓“损人不利己”，他算是领教了。 手中一直握着的手机传来震动，紧接着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句名言—— 祸不单行。 震动顽固持续着，罗文感到指关节有些麻痹，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他对郑福昌象征性挥了挥拳头，让你别去找陈睿风你偏去！ 郑福昌凌空回指，老子关心你还有错了？！ 罗文带着无奈笑容接听，听筒里的笑声听起来比他更无奈—— 陈睿风道：“住院部病房资源很紧缺的，你要离开为何不办理出院手续，那样我就可以安排其他病人入住。” 罗文没有给出言语上的回答，只在心中磨牙腹诽—— 出病房的时候整条走廊静悄悄的，明明其他病房都是空的，资源紧缺？ 才怪。 听筒里紧接着又道：“因为你职务特殊，所以我才特意将你安排在患者较少的楼层，这样方便你们工作上的沟通。” 罗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位与众不同的主任医师对他的特殊关照，到底是设想周到还是服务周到，可一朝想到他被陈睿风戏耍的经历，罗大法医自动屏蔽掉心中感触，道：“那间病房给我留着，还有你的专家排期也要随时留个空档给我，手里的工作忙完，我会回去复诊。” 疑似“小霸王”的回复没有令陈睿风有任何不适，他问话的语气反而带着掩饰不住担忧：“可是你的眼睛能正常工作么？” 罗文察觉到嘴角不受控制上扬，当下不合适这个表情，他迅速收起笑容，道：“你答应过我，会令我的视觉神经恢复。” 他说完便挂断电话直接按下关机键，郑福昌探究道：“陈睿风打来的？” 罗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催促道：“快点到何啸飞那里，天亮之后这个实验便无法进行了。” 郑福昌淡去其他，感怀道：“也不知你究竟有何魅力，不管谁遇到你都会受到吸引，不过你还别说，文文没出事前本就话少，事后更是……更是……直到你找她谈过几次心之后，她明显开朗很多，就像今天能说这么多的话更不多见，看来那份新工作，文文应该很满意。兄弟……” 客气的话被罗文打断：“事情已经过去了，连文文都能看得开，你也不必多想。” 郑福昌闷叹着低头领路，不再言语，罗文忽然有些疑惑，今天文文的话似乎真的有些多。 不仅多，似乎还有些……难道是刻意？ 郑佩文似乎刻意找寻一些话题，想要跟他多沟通一些，多相处一刻…… 郑福昌这时道：“咱们到了。” 罗文跟着停下脚步，两人站在走廊转弯处，郑福昌听完罗文轻声简短解释出实验过程，他伸手制止守职何啸飞的警员发出声响，轻轻拍了拍罗文肩头，小声道：“一点钟方位，约三十步距离。” 得到提示，罗文闭上眼睛，迈出的脚步刻意放慢，略显沉重。 一步……两步…… 敏锐听觉令他捕捉到病房中传来的每一丝动静，床架的轻微响动，随着他两声清冷的笑落下，那些响动，戛然而止。 罗文唇角微勾，线条凌厉，何啸飞，你认为在门外一步步向你逼近的是谁？ 转过头看向郑福昌，罗文给出一个眼神，虽然没有过多神采，郑福昌已然会意，他伸手对守职警员做了个隐蔽撤退手势，小警员听从指示，猫腰避过房门上的监视窗，绕过罗文，与郑福昌一起隐身在拐角。 静谧的医院，惨白的白炽灯，那道素来代表着正义的背影——此刻的罗文，形同鬼魅。 罗文眼睛仍然闭着，失去视觉上的依赖，感官跟着无限放大。 头顶上是灯管发出的电流声，再次走出一步，脚下的微尘与地板砖发生摩擦传来几声轻响，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声音？ 凝神去听，有塑胶拖鞋因受力挤压，发出的“唧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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