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枪是抢了守卫的,没有多余弹夹,此刻已经没剩几颗子弹了;而在门外,不远处就是地下水道的窨井入口,但原该无人看守的地方,此刻居然有警卫在守着。 楚稼君的地下水道图纸是向“胶卷”买的,纪勇涛是让系统内从档案室调的。双方都觉得那会是个小概率事件,却在此刻成为决定胜败的关键。 陈小虎:还有另一个窨井…… 楚稼君不想和他说话。一个井口被拦住,说明另一个肯定也被拦住了。他们出去的路被堵死了,没人想得到,会有个怪胎和自己一样,惦记着下水道。 最后的办法,就是干掉那几个看着窨井的警卫……他们没有多少子弹了,还有陈小虎的一颗雷,如果去干掉警卫,强行从窨井逃亡,就必然会引来追捕,并且要放弃黄金。 不,还有一条路。 楚稼君看见旁边的电梯。空馆的电梯可以直达地下停车场,那里肯定也有布防,而且,只要停车场的人一看见电梯的运行灯亮了,肯定会着重注意电梯,把力量集中到电梯停靠的楼层…… 但楚稼君心里迅速产生了一个计划,他带着陈小虎往楼上跑。 一个逃出生天的计划,风险极低,并且,保全黄金。 现在需要争分夺秒,纪勇涛他们已经确定他们在2号馆,这里很快就会遍布警卫。 - 地下停车场里,负责此地的警卫发现电梯的运行灯亮了。 这是2号梯,对应2号展馆,而2号馆今天没有展出,现在是非常时刻,更不会有工作人员出去。 全员戒备,其他层搜查的人也被调来了地下层。纪勇涛和刘纬德那边同时从对讲机得到消息,但做出了不同的判断。 纪勇涛的判断是不动,停车场调度的警力足够了,就算是荷枪实弹的两个人真的开着枪从电梯出来,也不可能和十几名武装警卫正面对抗。 纪勇涛:其他出口提高警惕,很可能他们还停留在2号馆,准备趁机从薄弱处逃出去。 纪勇涛:不排除他们回去的可能,二队不要分散,再重复一遍,不许分散! 刘纬德:他们不会回去的!2号所有出口全部锁死了! 二队的力量被派去了停车场支援,刘纬德留在一楼的电梯厅继续跟进,不停地换着手抓对讲器。 他身边是侧门出口,在几百米外,展区的路边就停着调度车。 突然,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声音的来源,是电梯门。 电梯明明降到了地下一层,可是,一楼的门却开了。 是被人强行用蛮力撑开的。 地下一层的电梯门正常开启,里面空无一人。 地面一层的电梯门被人从里面强撑打开,那两个人,应该是进电梯之后按了地下停车层,然后用最快速度从电梯里打开厢内上方的顶窗,爬到电梯顶,坐在电梯厢的上面下楼。 所以地下一层的电梯打开后,里面没人;人站在电梯厢的上方,撑开上一层——也就是一楼的电梯门。 刘纬德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影,那人就飞跃而出,一脚将他踩倒在地,对讲机滑了出去,被另一个人踩住。 对讲机里传来地下的通讯:电梯里没人,各防守点有无异常? 各个防守点陆续回报:南2点,无异常…… 刘纬德的头被枪头盯住,他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凝固。踩着他对讲机的人微微侧过头,大概也为现在的情况而犹豫。 杀刘纬德只是几秒钟的事,但是,没得到回复的调度站,一定会意识到刘纬德这边出事了。 对讲机里已经有人在问:二队?二队?刘纬德? 踩着刘纬德的人威胁他:说没事。 刘纬德颤抖着,微微摇头:不、不行的……不会让你们跑路的…… 另一个人弯腰拿起地上的对讲机,可就在俯身时,脸谱面具的带子断了。 那个人的真容,显露在刘纬德面前。 一切仿佛都凝滞了。 两人的对视,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刘纬德却好像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一样。他目瞪口呆,甚至无法喊出那个名字。 失去了面具,那人先是一怔,然后无奈苦笑,叹了口气。他迈开一步,轻盈地蹲到刘纬德身边。 楚稼君:刘叔叔好。 刘纬德:…… 楚稼君:不好意思哈,呵呵呵…… 好像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陈小虎:杀了他!就几百米,我们冲出去! 楚稼君抬眼,就一个眼神,陈小虎安静闭上了嘴——确实就几百米,但如果杀刘纬德前弄出动静,所有人都会涌过来,这几百米简直就跟跑过雷区一样凶险。 楚稼君:刘叔叔,我们谈谈吧。 他示意陈小虎放开刘纬德,拍了拍男人的肩。 楚稼君:开门见山吧,你不用死的。你可以拿到钱,拿到很多钱。 楚稼君:你开口说一句话,告诉他们,这里没事。一句话,两百万。 楚稼君:我说到做到,两百万一分不少,下周你挑个时间,去我说的地址,两百万就是你的,你放一百万个心。我要是这点信用都没有,道上就不会有人跟我混。 刘纬德:你是……楚稼君? 楚稼君:对,不过,你记住,你要叫我许飞。 对讲机那头还在催促。 楚稼君:告诉他们,没事,这里不需要人手。 刘纬德:…… 楚稼君:刘叔叔,你想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想带梦梦去国外看病的吗?想送梦梦去国外留学的吗?你看梦梦现在,每周都要去医院,要吃特殊奶粉,瘦成那样…… 刘纬德低下头,死死咬着牙,但忍不住眼眶红了。 楚稼君:你一句话就可以救梦梦,你每个月三百块不到,你怎么养活她?叔叔,我做我的事,你做的你的事,拿了钱,你就是我这边的自己人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楚稼君第一个帮你。 刘纬德的头更低了,他轻声问:两百万……真的?两百万? 楚稼君:两百万,你拿去做生意也好,拿去存着也好,你女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刘纬德缓缓抬头,眼光闪躲:你真的……给我? 楚稼君伸手指天:我要是不给,天打雷劈。 刘纬德:你杀那么多人,你还怕天打雷劈? 楚稼君:我下雨天都不敢从树下走。刘叔叔,他们在催,你的意见呢? 刘纬德几乎将下嘴唇咬出血,几秒后,他点了点头。 刘纬德:两百万,说好了! 刘纬德:你……把对讲器给我…… 楚稼君交出了对讲器,交给了这双颤抖不已的手。男人第一次还把对讲机调到地上,手忙脚乱才握紧。 他最后抬头看了两人:我为了我女儿…… 刘纬德按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然后,所有的防守点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平时,刘纬德说话,是很温厚和缓的。 此刻,这声音,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它声嘶力竭,仿佛是心电图的曲线被死死拉紧,绷断时的瞬间弦音—— “一楼,是许飞——” ——是许飞。 正在赶往南侧的纪勇涛,停下了脚步。 然后,刘纬德的通话断了,伴随一声枪响,只余下杂音。 寂静的杂音。 - 那个被夺下的对讲机,被一枪打飞出去,在角落冒着烟。 楚稼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刘纬德。他用枪口抵着刘纬德的头,什么也没说。 刘纬德睁着眼,满眼血红。但平时明明那么胆怯的男人,现在却大大地睁着眼,看着黑色枪口。 几乎要扣下扳机时,楚稼君听见他的呢喃。 刘纬德:帮我告诉梦梦。 刘纬德:告诉我的梦梦,她爸爸没给她丢人。 楚稼君的手指凝住了。他说不清是什么在阻碍自己,他不认识这样的父亲,他认识的父亲,是签字画押后把他卖给赌会的男人,是给他一把枪,让他冲在最前面开道的男人。 他没听过这两个父亲,喊过自己的名字。 一声枪响,刘纬德颓然倒地。陈小虎开的枪。他愕然望着呆滞的楚稼君:大哥,你怎么了? 楚稼君:……什么? 刘纬德的尸体还保持死前的表情,睁着双眼。 陈小虎:冲啊!我们得去车那! 楚稼君没动。 陈小虎:大哥?大哥?! 楚稼君的脑中,在思索最后的挣扎。可他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个声音在嚎叫,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的只是,完了,出门前,忘了很多事。 忘了洗水槽里的盘子,忘了遛大飞,忘了带钥匙。 会挨骂,但是,他现在觉得,挨骂也不错。 要是没有来抢黄金……挨骂也不错,宁可挨骂。 巨大的绝望和恐惧淹没了他,其实只是被一个警察发现真身而已,他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绝望,甚至恨不得给自己一枪一了百了。 因为回不去了。 没了钥匙的自己,回不去了。 楚稼君几乎要放弃,他把枪丢给陈小虎,木然站着。 盘子,狗,钥匙。 他的双唇颤抖,不断重复这三个词。 如果花钱就能把时光倒回昨天,他可以烧掉自己所有的钱。 想回去,想一起趴在阳台上抽烟,想去大排档吃烧烤。 什么都没有也可以,什么都毁掉也可以,砍掉一条胳膊或者挖掉一颗眼睛都可以,杀几百万的人都可以。 想回去。 不择一切手段……许飞想回去。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中的茫然宛如退潮消散,黑皮手套和面具、身上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线索,统统被他丢到了角落,然后他抢过陈小虎的那颗手雷,丢向那堆东西。轰然爆炸声中,所有证据灰飞烟灭。 楚稼君:我要回去。 楚稼君:跟着我说的做,你也能回去。 - 是许飞。 纪勇涛的脚步,再次踉跄了一下。他几乎能感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是许飞”——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也许它不是这样解读的,刘纬德带点广东口音,说的或许是其他近音词? 可是,许飞又是谁? 这个诡异的孩子,穿着完全不像大学生,在火车站粉墨登场。会跳舞,会混夜总会,会花钱大手大脚,会说奇怪的话,会去友谊商店,会时不时从“打工”的地方带回来许多“老板不要的高级货”给纪勇涛…… 会很怕和自己分开,他是那么害怕,好像离开了纪勇涛,就再也没有家了。 纪勇涛重复那句话:是许飞…… 二十岁左右,身高、长相、特征…… 是许飞。 他们撞开一楼的侧门,里面还有手雷没有燃尽的余火,刘纬德的尸体倒在地上,而在一楼正中间,是两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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