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旁边有人推了推他。 多年来形成的本能,让他浑身都绷紧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枪——但是,他摸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楚稼君张开眼,纪勇涛蹲在行军床边,担心地看着他。男人的一只手伸到他枕头下,好像想拉过枕头,让他转过脸。 纪勇涛的手腕被他紧紧抓住,握着手腕的力气惊人。 纪勇涛:小飞,我回来了,你发梦魇了,在瞎喊啥? 楚稼君:……我……喊啥了…… 纪勇涛:什么“别杀我”?你是不是看了啥片子,啥不该看的? 楚稼君呆呆看着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纪勇涛是真的。这个人出差回来了,现在是早上五点三刻。 纪勇涛让他继续睡。他的行李全堆沙发边,散发着舟车劳顿的气息。 他冲了个澡,把一身的怪味洗掉。披着浴巾出来时,许飞已经醒了,蹲在沙发上发呆。 纪勇涛:听到了点消息,就赶急回来了。吓到你了? 楚稼君嗯一声。他也大致能猜到,所谓“消息”,应该是指陈为民的失踪。 纪勇涛拉过行李:带了点当地土特产,你刚好当早饭。 楚稼君:吃的? 纪勇涛:嗯,拿什么稻草壳怎么怎么做的面饼……算是特产,算不上多好吃,不过你肯定没吃过。 一个布包被抛到楚稼君怀里,他打开,里面是几个灰扑扑的面饼。某种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这东西是平阳县那边的特产,叫灰饼。因为没富裕到能拿粮食做饼,这玩意儿是把玉米屑、麦麸、豆壳、稻草灰之类的下脚料弄碎了做成的。 纪勇涛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有点糙,不过嚼久了还挺香的。你吃几个?我开火。 楚稼君:你吃吧,我分一口尝尝味道就行…… 纪勇涛是蒸着吃,现在估计当地也都是蒸熟了吃。楚稼君记得,这东西其实也可以生吃——本来就是图它可以生吃,不需要浪费木柴生火。 纪勇涛端着一盘子蒸饼出来了,楚稼君实在不想吃这玩意儿,去楼下买羊肉包子。纪勇涛看见,客厅里,居然有一条狗。 - 养狗这事儿,本来要好好商量的。但一方面陈为民失踪了,一方面陈小虎也要拉去示众,纪勇涛没工夫和他纠结这个。 纪勇涛说,你捡回来的,你叫小飞,它就叫大飞。 纪勇涛:你负责遛负责喂,负责给它养老送终,要是家里脏兮兮的,你和狗只能留一个。 他要出门了。今天,载着陈小虎和其他几名重犯的卡车会从城北出发,经过中间的春风广场,然后出城换车,去刑场。 如果想劫,一般都会在出城换车阶段动手。 楚稼君想,那就肯定中埋伏了。 比他早抓的、晚抓的,前几天都示众过了,这个人今天才拉去毙了,肯定是因为今天能布完局。 设局的重点一定是换车环节,重点防范,天罗地网。 纪勇涛想,这个人不可能意识不到陈小虎是个饵。 既然意识到,就不可能选换车环节动手。如果不在那动手,这个疯子的作风,必然在人满为患的春风广场引发混乱、救走同伙。在人群中,警方会有顾虑,他们却没有。 所以对外声称车子是从春风广场走,但是路线会临时改变。今天是周三,广场上的人并不多,最多是一些老人带孩子过来看犯人。一旦路线临时改变,这些人不会特意追着车走;而人群中那些主动去新路线的青壮年,就会是重点监控对象。 - 十点零五分,灰绿色的卡车拉着五名重犯,缓缓驶向春风广场。经历过前几年的整顿,人们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老人还会抱着小孩子,教他们念犯人身前牌子上的罪名。 卡车驶入广场外侧,广场人数大约保持在一百人左右,比预计的更少。因为是工作日中午,所以年轻人少,多是老人和儿童。 就在这时,卡车上的喇叭向人群播报:路线更改,路线更改,春风广场改为云南中路,路线更改…… 人群有些散开迹象。 其中,有六七个人站着没动,而且紧张地朝四周看。几乎是瞬间,这几个人就全被散布在四周的行动员扑倒了—— 这个局顺利成功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纪勇涛用无线电和组内确认:有发现符合楚稼君特点的人吗? 回答陆续出现,但都是“没有”。 ——莫非,楚稼君没有参加行动?临时雇了几个炮灰?他们正在猜测这个人现在的位置,广场外突然传来惊呼:又有车来了! 百来人朝着广场边缘看去,看见了一副难以置信的场景——五辆一模一样的灰绿大卡车,上面拉着几个戴手铐的人犯,正沿着那辆卡车原来的路线开进春风广场。 真正的卡车正准备转向,被几辆车堵在中间。从远处看,根本看不清哪辆车才是真车;附近警车都包抄了过来,勒令司机停车。 司机:你们不是电视台的吗? 纪勇涛听见无线电里的对话。司机反复质问什么“电视台”、“法制节目”,似乎是有人付钱雇他们开车载人过来,要拍节目片段。 真车被包围在几辆假车后面,情况不明。纪勇涛当机立断带人爬上最外面的车,正见到有几辆卡车上的“犯人”被推上真车,又有人被人从车上带下来。都是穿着囚服、板寸头的青年,眉目模糊,混成一堆,像是叶子混入森林。 他对空鸣枪,其中,有两组正从车上下来的人被吓得歪倒在地,只有唯一一组加快速度逃离。纪勇涛对准那组人扣动扳机,一个人被打死在地,还有人偏了偏身子,被打中肩膀,被同伙拽着逃上一辆事先停靠路边的出租车。 被打中肩膀的人是陈小虎;同伙是个面目平凡的中年男人。纪勇涛翻过被打死在地的人,也是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不是楚稼君。 其余的司机和“犯人”都被控制住,他们都是收了钱,以为来拍戏的,满脸惶恐。这群人里,同样没有符合楚稼君外貌的人。 - 楚稼君正在爱呀河小区里,在楼上邻居家,帮邻居的孙子辅导英语。 ABCDE五个字母反反复复念了很久,小孩子都听睡了;他年迈的祖母坐在靠阳台的椅子上打毛线。 老太太上年纪了,是个耳背,白天在家独自带孙。听说大学生愿意教小孩读书,欣然答应了今天的上门辅导。 楚稼君从果盘里拿起苹果咬在嘴里,哼着歌看了眼包里的东西—— 包里摆着一台大哥大,传来轻轻的歌声。 《小城故事》。 在他和房屏的计划里,如果成功救走陈小虎,就通过大哥大放这首歌。
第10章 【10】 下了班之后,纪勇涛觉得天有些热了。 回到家,许飞做了点凉拌菜,客厅里的电风扇开着,半导体里放着凤飞飞。 楚稼君想吃刨冰。今年很多票都完全取消了,绿豆刨冰店的生意在晚饭后尤其热闹。出来乘凉的女孩子穿着时髦的背心碎花连衣裙,手里拿着刨冰碗,蹲在店门口谈天说地。 两人各要了一碗,靠着路边的梧桐树舀着吃。楚稼君看着被路灯烘亮的夜幕,听着蝉鸣,有点困。小卖部门口的摇头风扇对着内外吹,乘凉老头躺在竹凳上,软绵绵的肚子上摆着小收音机…… 夏天快到了。 在那次事件后,纪勇涛吃了很大的处分,指挥不力。刘纬德本来春风得意了一阵,结果手下人在值班时候丢了枪。 A市太平了一阵,抢劫案偶尔在周边城市出现;“许飞”好像也上心读书了,偶尔会在学校里住几天。 - 陈小虎和房屏带着枪冲出金店,拉开车门上了车。驾驶座上,楚稼君看了眼秒表。 五分钟零七秒。 楚稼君:差七秒。 楚稼君冷笑骂了声:有屁用。七秒,警车拐过路口,人下车,举枪,够把你们打成筛子了。 房屏敢怒不敢言;陈小虎甘之如饴,追问起当年那些江湖传说:大哥,你是不是十几岁就跟着“天鹏元帅”杀人了? 楚稼君开车,冲入之前规划好的路线:不是。 陈小虎:不是? 楚稼君把枪口塞出车窗缝隙,打爆了从旁包抄过来的警车车胎:不是从十几岁开始。是从几岁。 摆脱了追逐战,他们把车停在城郊,照旧分赃。 陈小虎:大哥,晚上去夜总会喝酒吧?开去W市那边两小时! 楚稼君低头看报:有事。 陈小虎:我兄弟开的店,啥玩的都有! 楚稼君看报纸上的火车时刻表:有事。 楚稼君要赶最近一班火车回A市,早上八点前到,赶上大学解剖课点名。 晚上A市城隍庙有灯会,纪勇涛要值夜班。他要是去探班,勇哥就请他和手底下的人一起吃烤羊肉串。 - 早上去点完了名,趴在课桌上睡了一会儿,还没睡熟,就被解剖老师拎起来。 老师:晚上是没空睡觉,天天在忙几万块的大生意? 老师:出去!我课上不许睡觉! 楚稼君被轰了出去,在脑子里想象一枪崩了这老头的画面,手插口袋出了教室。 在大学小卖部买了包烟,坐在树下,咬着烟,看来来去去的学生。他想起几年前的煤山大案,五个人凭借几支枪控制了一整个矿场,在那霸占了足足七天七夜,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着?讨钱?不重要。 反正很敢。 ——楚稼君想起来了,好像是同乡会的恩怨。 把所有矿场工人赶进食堂,只要不是自己的老乡,就一排一排逼出去杀了。起因似乎就是来自某地的矿工被另外几个地区的矿工排挤,起了报复心。 有时候想想这个案子,心里会很宁静,仿佛自己就是那五个人之一,那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人,此刻就像食堂里待宰的食材,等待他的发落。 那个人就是这样教他的。谈不拢的生意对象,拔枪就杀;钱给少了的雇主,拔枪就杀。 在对方家里杀的就杀全家,反正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其他人也活不好,一起送上路。 敢反抗的卡车司机也杀,敢在衣服内侧偷藏金银的乘客也杀,手里有枪就是好,日子过得那么简单。 楚稼君小时候要是触怒了那个人,就被拎起来往死里打。 要么把别人往死里打,要么自己被人往死里打,这个世上,就这两种人。 那年的那趟火车上,所有人都被他们一个一个车厢杀过去,因为是趟南下的货车,里面满是带着全部家当往沿海创业的商人。 钱、金首饰、高级手表……收获丰厚到用蛇皮袋都装不下。 有一个同伙趁着李大鹏和其他人不注意,将楚稼君拉过去。同伙的计划很简单,这次做完案,肯定全国惊动,一伙人必然带着钱暂时散开,各自去各地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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