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两人联手,杀了李大鹏和其他人,两人分赃,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就此金盆洗手。 楚稼君还没回答,车厢门被拉开了,李大鹏站在外面,烟黄的牙齿咬着一个怪异的笑容。 楚稼君一直记得那个笑。 同伙知道自己死定了,不敢吭声。楚稼君当着李大鹏的面,抬枪打死那个叛徒。 李大鹏:好儿子,过来,给你多点零花钱。 楚稼君点头,似乎要朝他迈出一步;可就在步伐刚迈出时,他举枪对准了李大鹏—— ——李大鹏也同时举枪,对准了他。 楚稼君读懂了那个笑。 他太熟悉李大鹏杀人前每一块肌肉的扭曲了。他的预测很准,其实两人几乎是同时举枪对准对方的,只不过,他快了那么零点几秒。 楚稼君会经常回味那零点几秒。在那一枪响起的同时,他听见了某种声音从心里响起。 ——猛兽笼开门的声音。 楚稼君正在神游,突然头顶挨了一记。他睁开眼,发现那人站在自己眼前。 纪勇涛:逃课? 楚稼君:勇哥你怎么来大学啦? 纪勇涛:到旁边开个会,干啥不去上课,在这坐着傻笑? 楚稼君:我在想暑假。 楚稼君跟上他,一起走向停在路边的摩托车:暑假我不想回家了,想留在这打工。 纪勇涛:财迷。 楚稼君:给家里减轻点经济负担嘛。一个暑假就能赚到半年的生活费了。 纪勇涛:生活费不用你愁,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楚稼君:哪天养不起了呢? 纪勇涛:你啥意思?催我退? 楚稼君:不是,你这活儿太累了,好多人都下海做生意去了,勇哥你考虑考虑呗,A市的条件那么好…… 纪勇涛: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掉钱眼里了。 楚稼君:我就是不想回去,搬家好烦啊。 楚稼君:住你这住习惯了。 纪勇涛:……那你住着吧,多接触接触社会也好。 楚稼君:真的?!那你帮我打电话和家里说嘛,我打电话回去,肯定要被念叨。 纪勇涛叹气:行吧行吧…… 纪勇涛:我帮你和家里通个电话,说你暑假不回去。 楚稼君高兴得在摩托车后座紧紧抱住他,车身左右乱摇一阵,纪勇涛骂骂咧咧掰正车头,拐进爱呀河小区。 - 纪勇涛出门去值班,楚稼君去城隍庙玩,纪勇涛喊他带点“凯司令”回去,送给楼上的大姐——那个时不时就给他们送葱姜蒜的热心人。 大概十点去找勇哥,然后一起吃夜宵。 城隍庙的灯会人山人海,但都挺无趣的。沿途摆着的摊子,就是那些每个夜市都看得到的摊子。 他打了个哈欠,买了份八宝粥,坐桥头扶栏上,找了个高处,边吃边看远处的公共电影。 夏天的夜里,打着赤膊的男人、穿着背心的女孩子,光屁股的小屁孩们,都搬来家里的凳子、或者地上铺个席子,聚在城隍庙的空地上,看白布上投影的公共电影。放的是爱情片,《小河之恋》,看见男女主手拉手跑过花海,几个家长抓过孩子蒙住眼睛,其他孩子们对着屏幕起哄。 楚稼君随便往人群里晃了眼,居然看见了熟面孔——地头蛇“胶卷”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穿着很体面,手里拿着个大鸡腿,吃得身上全是酱汁。 混在人堆里,胶卷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晚上抱着孙子出来散步。 两人对视一眼,蜻蜓点水一样错开眼神。 九点了,他和人们一起坐夜班车回市区,纪勇涛送了他一辆自行车,停在小区外的自行车棚里。 楚稼君想骑车过去,走近车棚,发现车棚里蹲着两个小毛贼,在撬锁。 小贼也看见了他,两边干瞪眼,有点尴尬。 十五分钟后,爱呀河的某处河岸响起两声人体落水声,没有浮起来的声音。河岸上,楚稼君吹着口哨,骑车过了桥。 自行车停在大队的门口,楚稼君在门外深呼吸了几次,走向了传达室。 传达室里,有人在打电话。门口也有人匆忙跑进跑出,像是出了什么事。 楚稼君不耐烦敲敲玻璃窗。打电话的人抬眼看了看,继续打,没理他。 楚稼君砸了窗:你、什、么、时、候、好? 那人有点火大,刚想骂,可仔细看了看楚稼君的脸,神色又变了。 这人时纪勇涛队里的小张。 小张:你是勇哥的弟弟吧?是那个大学生吧? 楚稼君:咋了? 小张:快快快!去八院!快去!你,你搭老于的车去!——老于,这是勇哥他弟! 外头有个人招呼楚稼君:这边!上车! 车上还有两人,楚稼君被他推着坐进副驾,然后车开了,直接去了附近的市八医院。 楚稼君:出什么事了…… 老于:受伤了,刚送去。 楚稼君:什么伤?他不是值班吗…… 老于:两个胆大包天来偷枪的,上次偷了二队的,得手了;这次想再偷一把,被小纪撞见了。你哥抓住其中一个的时候,挨了另一个一枪…… 楚稼君:…… 车里没人说话,有人从后座递了支烟过来,见楚稼君没反应,就用烟敲了敲他肩膀。 -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纪勇涛被推进病房,人还没醒。 楚稼君坐病床边,开窗抽烟,心里觉得烦。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床边应该带什么表情,充满心里的所有情绪,就是觉得烦。 说不出的烦,从前没经历过的烦,就像一个只会一加一的人,被丢去大学听高数课。 听见纪勇涛中枪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死了就好了。 自己就松口气了,回去收拾行李,一走了之。 多好啊,别烦了。 楚稼君趴在窗台上,将烟头按灭在玻璃上,深深叹了口气。 纪勇涛这时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他背对自己趴着。 纪勇涛声音哑哑的:你怎么了? 楚稼君没回头:你烦死了。 楚稼君的声音绷得很紧,好像在忍哭。 楚稼君:真的烦死了,没遇上你就没那么烦! 楚稼君的头低下去,手捂住脸嚎啕大哭,哭得满脸都红了,眼泪从指缝里落出来。 楚稼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烦……我很不喜欢这样,你这么烦…… 纪勇涛勉强露出笑容:我怎么烦你了?大学生…… 楚稼君哭得声音发哑,不说话,就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来没那么难过,今天晚上是第一次这样——就好像一个人也许要死了,这个人一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 纪勇涛还想说什么,但他看见“许飞”转身,带着满脸的眼泪回到病床边。自己还带着血味的身体被他隔着被子紧紧抱住,“许飞”反反复复说,我不要你死。 你活下去好不好?你活一百年,一千年,活成个老妖怪,永远不要死。 活到这世上其他的人都死光,你也不要死掉。你要一直活,因为活着是很好的呀,我最怕死,死会痛,会冷,会被火烧去十八层地狱的。 所以我不想你死,想你活。 他伏在那人身上痛哭。有某种沉睡深种破土而出的声音。生物课上,一个老师说了句话,是他为数不多记住的,老师说,种子最长可以保存几千年,它可以保存很久,一直活,只要它是种子,它在睡,它被包裹在厚而冰冷的壳里。 种子永生。人类以为的“生”,反而是它的死。它发芽了,生根了,它就开始了一场注定奔赴死的路程。 楚稼君的眼神忽然动了动,他好像看见,有影子从自己背后落下来。但其实是看不见的,人怎么看见背后的影子呀。 但分明有个影子,有个如同壳一般的影子,从自己身后碎了。 病房里回归了寂静。又睡了两小时,伏在床边守夜的楚稼君被一只手推醒了。 纪勇涛:小飞,帮我做件事…… 纪勇涛报了个电话号码,是母亲家的座机。 纪勇涛:小飞……帮我去传达室打个电话给我妈……你从我外套口袋里拿一块钱…… 楚稼君走出病房,去外面转了一圈,过了一刻钟,回去了。 纪勇涛:打了? 楚稼君:打了,打了好几次,忙音,估计在和人打电话。 纪勇涛想说什么,神色有些落寞,最终一言不发。 楚稼君坐在床沿,轻轻盖住他吊盐水的那只手:没事的,我照顾你。 楚稼君笑了:医院的饭不好吃,每天我送饭过来——你差点没命了,我会把你喂得胖胖的,把你照顾好的。
第11章 【11】 刘纬德来医院探望,正好看见许飞在病房里。 纪勇涛的表弟许飞今天也带了饭盒过来。不锈钢饭盒里头摆着半盒红烧肉,透着诱人的红色油光。几个来探病的同事闻见味儿了,凑在病床边:呦勇哥,好福气啊。 刘纬德:我带了点黄桃罐头,还有蘑菇罐头……还有这个!出门前李队塞过来的罐头,都是外文我看不懂…… 罐头被交给了大学生,大家都期待着看着许飞。楚稼君看懂了sea这个词,自信地笑了笑。 楚稼君:海水罐头。 刘纬德:啊?那不就是盐开水吗? 同事:洋鬼子吃的盐汽水? 纪勇涛:送这个干啥? 罐头打开,不过是海鲜汤。大家火速分了,刚吃下去,有几个吃不了辣的人就吐舌头:是辣味的! ——边上有猛烈的咳嗽声。楚稼君蜷在椅子上卡着喉咙,被辣得满脸通红。刘纬德帮忙开了个黄桃罐头,他拿过罐子,大口大口喝着里面的糖水。 刘纬德:你快好起来吧。昨天爱呀河里捞起来两具浮尸,没目击者,身份也还没核查到,倒是有点打斗痕迹…… 报失踪的案件数多了,居民也有些人心惶惶。纪勇涛下周提前出院,警力不足,所有人都得像绷紧的弦。 出院前,单位还有宣传的人过来接风,带着一捧花。纪警官冒着生命危险逮捕偷枪贼的事迹算是个小功,比起刘纬德丢了枪,这至少还能对外弄点文章。 李宇:小纪你怎么还胖了?医院伙食这么好? 老于:他家那个大学生天天送红烧肉。 李宇:大户啊,天天吃肉? 楚稼君刚好拿着不锈钢饭盒进病房,李宇很不见外:快,让叔看看伙食! 楚稼君僵了僵,往纪勇涛身后躲:叔叔好。 李宇:大学生啊?读什么系? 楚稼君:生物。 李宇:哦!那你会养鱼吗?我家金鱼三天两头死…… 纪勇涛:他们学的都是研究动物,又不是养动物,对不对,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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