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这儿,来老夫这里……” 是袁善其的声音。程如一不去理会,只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那声音却如影随形,一直紧紧的缠着他—— “来啊……来我这儿,程状元,来老夫这里……” “滚开……滚开!”程如一怒吼着逃走,脚下地面却又倏然塌陷。 他落入水中,海潮漩涡仿佛要将他吞没绞杀,又苦又咸的海水没过头顶,呛得他苦不堪言,他越是挣扎,就越是下沉。 救命……谁能救救我…… 忽然之间,水浪猛然漾开,一双手破开层层骇浪波涛,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程如一下意识也抓紧了那只手,但水流冲击撕扯,他只觉浑身宛如凌迟,手腕更是痛的断骨剖心一般。 “信我。” 微弱声线清澈有力,穿透苦水,传入程如一耳中。 “信我。” …… 冲出水面的一瞬间,有白芒耀目。 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只是惆怅伤感没能维持太久,几乎是醒来的下一秒,程如一便不顾伤口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 自己这是在什么……鬼地方啊!? 程如一深吸气,努力睁大了眼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口棺材里。 他打量周围,这一眼望去,心下直呼见鬼…… 满屋子的棺材、纸钱、纸人、灵幡、牌位、乱七八糟扔的遍地都是。靠窗的床上还有个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一手提笔给纸人画脸,一手抓着桌上盘里的猪头狂啃。 真是见鬼了。 程如一刚刚恢复的思绪,叫眼前场景打成了一片废墟。 若娘凑近笑道:“哟,小哥儿醒啦?” 程如一:“啊啊啊啊啊——!” 若娘刹那间拉近的脸,吓得程如一放声惨叫,“哐当”一声又倒回棺材里。 “鬼……”程如一缩在棺材里不敢睁眼。方才那张几乎贴上来的脸,的确……的确不甚美观!而且住在这种鬼地方,是鬼,一定是鬼! 若娘则一脸无奈,暗骂几句重重地踹了一脚棺材:“鬼你个头!没有老娘收留你,你早成真鬼了!” 程如一闻言,稍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又大喊起来:“严况……!严况救我!” 若娘闻言却怒气全消,不由得拍着棺材哈哈笑道:“行了,别叫魂了!像你这种级别的小鬼儿,不归他阎王爷爷管,归你姑奶奶我管。” “那这,这位……女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程如一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瞧你这话问的,那阎王手底下跑腿儿当差的,不是无常孟婆,就是牛头马面呗!”若娘趴在棺材沿儿上打趣道:“你说姐姐我是哪个?” 程如一语塞,若娘见状不屑道:“切,无趣。”说罢,她回身从桌上拈起个东西,往棺材里一扔,正好砸在程如一手边。 程如一动了动手指,发现竟能灵活自如……他拾起那东西一看,是之前严况套圈得来的那块双鱼青玉佩。 想着要去赴死时,程如一鬼使神差的拿上了它。 若娘道:“你衣服里掉出来的,想来是个重要的物件吧?” 程如一不由感慨:真结实啊,这都没碎。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好玉,是石头吧…… 他握着双鱼佩小心摩挲,只见若娘又拍了拍桌上的几块银子:“这是他给你留的,老娘可一分没贪啊。” 程如一哽住,总觉着这话,怎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程如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女侠见谅。在下程如一,不知女侠如何称呼,此地又是何处?” 程如一说着话,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筋骨竟不觉痛,只是浑身皮肉发紧,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 若娘应声点头:“知道知道,程如一,大状元郎嘛。你那点事儿,城里说书的连说半个月了,我这耳朵都听起茧子了……我,京郊捞尸的,顺带着做点小买卖。外头的人都叫我鬼大嫂,严况叫我若娘,你想怎么叫随你,这儿离京城也不远,几十里地,是严况那活阎王骑马带你来的。” 程如一不假思索道:“若娘。程某谢过姑娘收容救命之恩,他日必当结草衔环。只是不知,严大人他现在何处?” 若娘已坐回床上,继续给纸人画脸,闻言道:“什么草什么咸?你们读书人就是爱说些老娘听不懂的屁话……你也甭谢我,又不是我把你从土里刨出来的。严况刚走没多久,走时说你今天一定会醒,我还不信,诶,还真让他说中了,你还真醒了。” 程如一心情复杂,捏着那玉佩:“那他什么时候回……” 若娘又啃了一口猪头,满嘴油花:“回什么回?等你伤好了,就也哪儿来哪儿去。还真当他是我上司祖宗啊?也不妨告诉你,老娘啊是跟你一样,欠他一条命,这才帮他这一次。所以你别谢我,我是还他。” 程如一抿了抿结满血痂的唇:“那也还是要、要多谢姑娘的。但他就没有……没留下什么话?” 若娘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程如一想了想道:“若娘,不知程某在此叨扰多久了?” 若娘拍桌道:“五天了都!能走能跳了就赶紧走人啊,别想装病蹭吃蹭住,耽误老娘做生意!” “好……程某定不给姑娘再添麻烦。” 程如一又低头看了看棺材床,心道这个住宿条件也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棺材边儿,试着站起来。 若娘瞥见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别一副残废了的小模样儿。皮肉伤而已,大胆动吧,死不了。伤皮不伤筋,这是严况独门绝技,难道他之前没告诉你么?” 程如一摇头,但还是按照若娘说的,双手撑着棺材起身翻了出来。 双脚落地,程如一险些没站稳,踩着了地上扎好的纸人头。 “喂!小心着点啊!怎么,睡了几天,还不会用腿了啊!”若娘连忙起身,捧起纸人拍了拍,思索着还能不能补救。 程如一不好意思道:“抱歉若娘……踩坏了你的东西,我,我赔。” “得了吧。”若娘伸手往纸人头里一探,顶起被踩踏的木棍,又拿起画笔,往踩皱的地方添了几笔,算作头发丝。 “喏,这不就修好了。瞧瞧,俊不俊?”若娘将纸人转过来给程如一看,果然,有了那新添的几笔,这纸人看着反而更“俊”了。 “嗯……姑娘妙笔生花。”看着眼前貌若无盐的若娘,程如一却似乎有些莫名触感,但那情感又不真切,脑子里只有团模糊影子,既是想不起来,也只能作罢了。 若娘将纸人丢到一旁,继续道:“说起严况的独门绝技啊,可多了。” 说罢,若娘走近些许,对着程如一忽然拽开了自己的衣襟。 程如一吓的连忙闭眼:“姑娘不可……!使不得!” 若娘却不以为然的拍了拍他肩膀:“状元郎啊,不是跟你耍流氓,这几天他帮你上药时,我早也把你看个遍了。” “姑娘……非礼勿视,不可不可……”程如一紧闭双眼不敢动弹。 若娘闻言笑笑道:“我呢,以前算是你们酸书生嘴里的‘风尘女子’,实在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你睁眼,没别的,只是给你看看严况当年的手笔。” “哎呀……睁开,睁开吧,真没什么。” 在若娘劝说下,程如一思索再三,最终勉为其难睁开了眼。只见若娘锁骨下侧,一道近三寸长的狰狞疤痕,蜈蚣般紧紧扒在肌肤上。 程如一愣了愣,画面入眼瞬间,竟也觉心口一阵刺痛。 若娘边敛衣襟边道:“我倒霉,跟错了死鬼主家,当年皇帝老儿派他来灭门,本也该把我杀了交差,但他心软了,就这么给了我一剑。当时啊……哗哗淌血,把老娘给吓晕了,结果醒了发现什么事儿都没有,能跑能跳的。” 若娘的语气平淡得,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瓜葛。她拍了拍程如一肩膀,又道:“你来的时候啊,跟个血葫芦似得,但救治得及时,也是能跑能跳,能活。” 程如一这才明白了严况当初的,“会有些痛”是什么意思。 程如一喃喃:“原来,这种救人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若娘点头,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嗑,边嗑边道:“是吧。你说他狠,那确实挺狠的……像老娘这种国色天香他都不为所动,不近女色杀人如切菜砍瓜,实打实的阎王。但你说他好吧……也的确算好,外头都说他心狠手辣,杀起人来男女老少不忌,专门残害那个,忠良啊。但,我知道,其实……他不是。” “他……不是?”程如一并不十分意外,但却十分好奇。 若娘挑眉道:“哟,你以为他那么大的本事,就是甘心给朝廷做狗的?他有苦衷,可惜他不给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这些年是我看着的,他对下属都挺好,也没残害什么真忠良,真有那些个无辜受罪的,他也同情吧……但可惜,没有像咱们俩运气这么好的……不过他也会尽力,不折磨人家,若是没人收尸,他就来给我送生意,这些年啊,三天两头的送人来厚葬,我也没少赚他的钱。” 从若娘的话中,程如一终于更进一步的明白了严况这人。听到最后,他眉心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若娘,所以说,他还会再来的,是吗?” “不会了。”若娘撇了撇嘴:“他辞官了,说要离开上京,浪迹天涯去。” “说是啊,就算永别了。” 作者有话说: 新角色登场啦,妹子登场啦~
第18章 细雨彻夜洗长街 ——上京城,相府。 夜色低迷,连日阴云不散,空气中都隐隐透着几分湿气雨意。 相府后院虽十分宽敞,却不叫人有大兴土木的感觉。亭台房舍,极尽素雅质朴,园子修得也简单,绿植居多,入了秋浅金叶落,颇有几分萧瑟之意,回廊也宽敞平整。 韩绍真与严况一前一后走在回廊,在自己家中,韩绍真也穿的随意,墨蓝袍子瞧着便宽松舒适,连人体态也放松许多,走路步子轻快,一副舒心模样。 不同于韩绍真的放松自在,严况神色淡淡,似在思索些什么。 韩绍真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有三王爷做保,陛下疑心尽消。况儿,今后……” 他一个神色意会,笑道:“可还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自古以来,走上了科举路的人,没有哪个不想着大权在握,没有哪个甘愿居于平庸。严况明白这个道理,他侧眸看向眼前的当朝宰辅,却难以将其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起来。 见严况冷着脸不言语,韩绍真又道:“况儿,你这几日无故告假,可是旧伤复发了?先前我派去的大夫,都被你打发了。索性你今天是来了,我这就去让人请大夫!”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5 首页 上一页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