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当街发疯捅人的瘾君子不是别人,正是黄老板的小舅子,黄老板早些年入赘到妻子家,纵是现在他自己的生意搞得不错,妻子家的势力仍是不减当年,他这小舅子在他看来完全是块废物点心,但在他岳父岳母眼里可是摔不得打不得碰不得的真宝贝疙瘩,不然也不可能被宠惯成那么个疯癫样子。 黄老板现在想想这事,还禁不住要被惊出一身冷汗,亏得那天这小舅子捅的不是别人,而是命硬得跟石头似的兆平泽,要是寻常人被捅成那样,准得没命;要真死了人么,得不知道花上多少钱把事平下去。 花钱都还是次要的,毕竟他岳丈家有的是钱,只有那么一条原则,就算出人命,死谁都不能死他们的宝贝儿子,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泥捏的草扎的,唯独他们的儿子是天上的星星,而他听说那天那混账发疯捅完了人不说,还要往那高速公路上跑,得亏是叫兆平泽拦住了,不然真被车刷地一下撞死了,叫他怎么跟妻子还有岳父岳母交代? 如此想来,他那张胖脸便笑得愈发慈爱。兆平泽冷眼一瞥,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那没掉出来的肠子在肚子里悔得格外青,觉得这刀子挨得着实恶心。 “学校里有修学旅行,”兆平泽说,“我也想去玩,您和腾爷说说,给我放几天假,我就高兴了。” “蠢东西,”冯五也在旁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姿态,“黄老板正经跟你说话呢,你说什么玩啊玩的,你当自己三岁小孩呢?” 黄老板嘿嘿笑起来,觉得这小孩真是好打发。 兆平泽不知道自己命里这么缺爹,竟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成年男性见了他就无缘无故想充他的父亲,他想了想倒是有个人真的很缺爹,但那个真缺爹的人反而不怎么招爹待见,也是很奇怪。 * * 飞机在凌晨时分起飞。 周生郝正要系安全带,瞥瞥过道旁边坐着的兆平泽,先走过去抬手给他系好了,兆平泽低头瞧了瞧,像个手很欠的孩子似的又咔哒一下解开,再自己凭着记忆扣上,再咔哒一下解开,如此反复几次,简直有点讨人厌了。 周生郝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但又不好说,他的记忆模模糊糊,有时只保留了对一个可能认识的人的情感印象,譬如他一望见那双眼睛,就觉得胃里绞痛,一阵一阵地冒酸水,兴许这个人是可憎又可鄙的,但他的脑子里雾蒙蒙一片,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最重要的是……‘兆平泽’这个名字在林童童的日记本里出现过,他应该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他自认为自己应该很讨人喜欢,他知道怎么笑起来叫人瞧着更舒服,也知道怎么把那些晦暗的不讨人喜欢的一面藏起来不叫人看见,现在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但这个人不吃他这一套,好像很早以前就把他看透了似的。 这很讨厌,不过他还可以忍耐,反正他们都不过是些陌生人,而他对陌生人总是很友善很客气的。 他这样想事情的时候,兆平泽也忽然扭过头来看他,他发现兆平泽只要不正脸直视着人,那双大得出奇的黑眼睛就不显得那么瘆得慌,那张脸的侧影甚至可以说很迷人,他想伸出手把那两片睫毛往下撕扯一番,而且他觉得他实际上很早之前就那么做过,但是…… “是,你说得对,”兆平泽朝他笑了下,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我们以前是很熟。” 周生郝眯着眼看了他片刻,没瞧出什么东西来,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又想了会儿,开口问道。 “那你在学校的时候躲着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还在生气,”兆平泽说,“我们小时候其实很要好的,有天吵了一架,就分开了,我怕你现在还记得那事,我知道你这个人很记仇——这样证明我是很了解你的,对吧?” “你这话说得好像有道理。”周生郝点了点头,倒也不计较他说他记仇,因为他自己倒也的确是这么个人,于是他决定把那套对待陌生人的社交礼仪放下一半,话也说得随意许多,“我确实一瞅你心里就来气,你肯定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兆平泽就不开口说话了,只是眼神很温和地点头笑笑。 “所以你怎么惹着我的?”周生郝又有点狐疑地问。 兆平泽盯着他看了会儿,像在确信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不能说,说了对你不好。” “哦。”周生郝不着急生气,他还没摸清楚自己到底和这人熟到什么份上,不便于在人前全然暴露自己那比较不堪入眼的真面目,就仍是貌似一副好脾气地点点头,很客气地讲。 “既然是小时候的事情,能不好到什么地步去,那也太小题大做了,现在好不就行了。” 兆平泽一愣,然后扭过头去,把脸埋进掌心里,只叫人瞅见他肩膀抖了两抖。周生郝疑心这人神经有点毛病,忍了半天没讲出口,就见兆平泽抬起脸来,又把头望向了窗外。 “你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兆平泽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点被强行抑制着的兴奋,“没什么,没什么。” “你是不是…”周生郝很想说‘你是不是出门没吃药?’,话到嘴边忍住了,自觉很委婉地问候道,“是不是刚才起飞的时候把脑袋撞着了。” “我没事,”兆平泽微笑,“就是觉得这一天像做梦似的。” “什么啊……”周生郝叹了口气,感觉着实跟不上节奏,“你这人奇奇怪怪的。我以前真和你关系那么好?” “当然,”兆平泽朝他招招手,“你要坐过来吗?” 这倒是很新鲜。周生郝想,理论上应当是人家主动往他旁边凑,这人居然叫他过去,还把话说得这么有底气,好像这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难不成我以前真的和他很熟? 周生郝摸摸鼻子,把安全带解开,越过过道比较小心地坐过去,虽然某个瞬间他靠近兆平泽时,有种脊背发凉的诡异感觉,但兆平泽的表情很平静,并不像是个有威胁性的样子。 “我跟你说,我身体有点问题,你不要碰我,我会吐,但我要是真不小心吐了的话,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嗯,我知道。” “为什么我感觉你还挺高兴的。” “没有,”兆平泽顿了顿,“但你为什么吐?” 周生郝想了想,摇摇头。 “我不想说。” ---- 该番外时间点在正文开篇略往前一点点的位置,是两人2008年的夏天在北中再重逢时的事情。
第45章 番外1——旅行(2) 酒店从地图上看,是在离海很近的地方,实际上还稍有一段距离,需得再往前骑行一阵。 “好晒。” 周生郝嘟哝了一句,手背遮了遮额头,他的帽子被落在包里,回头再去取又感觉有些麻烦。 “郝郝,”有几个同班的同学喊他,“你跟我们走吗?” “我等会儿。” “好吧,那你快一点哟,”那几人便先骑上自行车,“李老师跟我们说让你那个…小心点。” ‘小心点’的意思自然不明而喻,只是他们谁也没太敢往兆平泽那个方向多瞅,骑上车赶忙一阵风似的走了。 午后的太阳把地面晒得发烫。 周生郝觉得他只不过是和这些人差了两三岁,却有时有点像是隔着十好几年,他其实有点懒得动弹,阳光叫他发憷,怕晒个皮焦肉糊——虽然这也不太可能,但他的确好像不那么有那个精力这么来回蹦跶,飞机起飞得太晚,到达目的地时更晚,搞得现在他只想在屋子里拉上窗帘好好睡上一整天,实在没有那个兴趣再去海边。 况且,他也不怎么能瞧沙滩上的人,他都能想象得出来,那必然是会有不少光裸着身子的肉体,而他瞧见了以后,也非得吐个昏天黑地。 可他一从酒店出来,兆平泽也出来了,还一直站在那,他就拿不定主意,他想如果这个人去海边,他不去,岂不是错过一个调查接触的好机会?这趟旅行总共也没几天,错过了,等再回到学校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时机。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兆平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兆平泽往日昼伏夜行惯了,白天正是困得要睡觉的时候,但他也想,不行,不能睡,不能睡,不然的话,他和这个人真正相处的时间还能剩下多少…… 周生郝强忍住哈欠连天的困意,伸手从自动贩售机里拿出一罐冰咖啡,拽开拉环的时候差点割到手,他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那又冰又苦的玩意,蹙着眉想他的胃被这么一激,到了晚上准该疼得他满地打滚。 兆平泽默默走到墙角无人处,想掬一捧冷水洗洗脸,但没找到水笼头,就只得把一双困得抬不起来的眼睛使劲揉了半天,又抬手结结实实往自己脸上招呼了自己两巴掌,他手劲儿极大,又似乎忘了自己是这在打自己,竟是把揍别人的力气用在了自己身上,搞得周生郝冷不丁听见啪地两声,抬头望过去时,只见兆平泽捂着脸,鼻孔往下淌出两行鼻血。 “你脸怎么…”周生郝问到一半,顿了顿,把话吞下去,决定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你是不是中暑了?” “没有,”兆平泽用袖子抹抹脸,“就是太激动了。” 行吧……周生郝低头想,他本来还指望这人说‘是’,他就可以趁势说‘啊那我扶你去休息吧’,然后回去睡个好觉呢…… “你要真中暑了的话就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没有没有,”兆平泽生怕被周生郝就这么甩开了,“我好得很。”这话一出口,又觉得听起来有点像不知好歹,赶忙补充一句,“我不是说……” “我知道。”周生郝忽然觉得有点好玩,在坡道上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过身问,“我以前很凶吗?你那么怕我?” 兆平泽捂着流血的鼻子跟上来,不说话,不敢多说,他觉得多说多错,错了的话…… 错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 * * 沙滩上,少年们赤着脚跑来跑去,从远处看分不出彼此的差异,只像一群动物。 周生郝没力气跑,甚至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躲在阴凉下面呆着,最好再闭上眼睛。 他恶心得发抖,尽量不往过路人的身上瞟,起初走在人流不太密集的地方还好,待到密集处便避无可避,只得双眼朝着地上看,可他这么低着头,又好几次险些撞着人,兆平泽想伸出手拉住他,但大概是因为记得他对他说过不要碰他的话,便没法动手,只能在他要撞上什么人或东西时出声提醒。 许是被感应到了什么,再往前时,兆平泽主动走到了他前面,他只需得盯着兆平泽的背影跟着往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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