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平泽的心跳正常,连呼吸的频率都未变过,他一只脚踩在四米高的铁丝网顶端那三四指宽的一小块地方,如同站在平地上,甚至可以在上面来一圈竞走。 他转身爬下来,悄无声息地来到铁丝网外的报亭前,像只猫科动物。 那时的周生郝在旧操场另一头的实验楼里上生物课。老师正用投影放片子,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屋里黑漆漆一片。天热得厉害,空调却还坏掉了,冷气时有时无,弄得屋里像座活蒸笼。 周生郝坐在靠窗的地方,窗户开着,偶尔有几缕风,也还是热的。他怕热,一热,皮肤就粉白粉白的,像煮熟了的糯米藕。 热风裹着淡蓝色的窗帘跳进来,把他的脸拍得红扑扑的,窗帘贴着他的耳朵,风呼呼的像是要和他说情话。 周生郝晕晕乎乎的,抬手想要把这破窗户关上,那窗户也许是太久没活动过了,就卡在那儿,怎么都扳不动。他不高兴了,气鼓鼓地扭头往窗外一瞧,外面照例是一片荒芜,再往远了看,就见旧操场的铁丝网顶上站了个人。 他愣了好几秒,疑心自己是热得中了暑。 某一刻,兆平泽张开臂膀,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像是要从这片巨大的囚笼里飞走了似的。 周生郝的喉咙像被卡住了。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蝴蝶。 “老师,我能去下洗手间么?” 他举起冰凉的手说,呼吸听起来有点乱。 “我头有点晕,有点不舒服。” 他要抓住它,他要抓住它,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直冲到阳光底下。 蝴蝶,蝴蝶。 兆平泽从兜里掏出被折得皱皱巴巴的十块钱,他没要零钱,转过身准备走。女人叫住他,哀求他再呆一会儿。 “陪阿姨说说话吧……阿姨最近快梦不见童童了……” 她说话颠三倒四,没讲几句,便哭得像要断气似的。 兆平泽没走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年迈女人。 女人瘦得几乎脱了相,哭泣时脖子上的青筋像虫子一样,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扭动。 她像是许多天没洗过脸,脸上还有些脱皮,此刻眼泪和鼻涕糊在一起,整张脸脏得几乎没法看。 兆平泽在口袋里翻了很久,没摸到一张纸巾——他糙惯了,没那习惯。 他一只手解开纽扣,脱下上身那条松垮的白衬衫。 他将布料罩在女人的头上,轻轻地蒙住了她淌着泪的脸。 天热,他赤裸着上身,倒也不觉得凉。阳光下,他的身体竟被照得金灿灿,像个活的雕塑似的。 女人的喊到一半,声音忽地喊不出来了,眼前也是一片朦胧,一腔的辛酸委屈便都化做了模糊的呜咽,随后哭声渐渐弱下去,身体还在发抖。 他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下意识地搂着她被衬衫包裹住的头,将她的脸按在他的胸口。 女人的胳膊肘旁堆着几个药盒。 兆平泽拾起一个,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瞧了一眼。药名是一长串英文,大概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还有些中草药贴,猜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5. 周生郝跑出实验楼的时候,铁丝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围着旧操场溜了一大圈,脸被晒得通红,皮肤也开始痒起来。他紫外线过敏,每年夏天都看起来惨兮兮的,总要躲进洗手间里偷着涂防晒。 水池旁边的杆子上挂着条洗过的白衬衫,还是湿的,袖口往下滴答水珠,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哒,哒,哒,哒。 周生郝无来由地觉得烦。 他靠在阴影处点了根烟,下意识地背过身子去提防人瞧见。他倒并不怕被人发现自己吸烟,只是很怕被人瞧见自己在吸女士烟。 他抽DJMIX的绿苹果。盒子漂亮,烟不好抽,都是苹果香料的味道。 有次他在屋里点烟,叫郝知敏撞见了。 她朝他皱眉头,他心顿时砰砰跳。 他盼着她说点什么,她骂他,她打他,他都能受着。 可她只是吐了个烟圈,嗤笑一声。 “瞧你抽得都是什么东西?小丫头片子似的。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种的玩意?成天娘了吧唧的,丢人现眼。”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几盒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烟扔给他。 “能不能像个大老爷们,抽点正经的。” 周生郝的心跌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用拇指与食指的指腹狠狠地掐了一下烟头。 后来这个动作重复的次数多了,手指的指纹被烫得都快看不清了。也不记得是在一个什么地方,进门要输指纹,他摁了好久都没法通过。周生海就在旁边看着他折腾,看得实在不耐烦了,让他闪到一边去,还嫌他身上一股怪味。 “成天就知道学你妈,一身骚。” “没有,我没喷香水。”周生郝的身子几乎要缩成一张纸片,“是烟味…” 周生海没理他。 只是在离开前叫他把辫子剪了。 周生郝一直都没等到那句话,一直都没有。 他叼着烟溜达了一阵子,甜兮兮的苹果味让他觉得安全又放松。 朦胧的幻境里一头波浪卷发的白衣女人搂着他。 你让我死吧。他浑身是血,躺在她的怀里哀求她。 ——求你了秦姐,别管我了,让我死吧。 她就也哭了。
第4章 可爱多·小白兔 6. 兆平泽裸着上身,蹲在老A楼的墙根底下吃一支巧克力味的可爱多。 他刚刚在报亭停留得太久,天又热,奶油都化开了,糊了他一手。 但这仍旧是他一天中最幸福最有仪式感的时刻。 兆平泽对可爱多的迷之情结贯穿整个少年时代。 那一点甜兮兮凉丝丝的奶油,融化在舌尖的刹那,让有种他神魂颠倒的错觉。 在众多口味中他尤为偏爱巧克力味,在吃的时候不光要舔掉盖子沾着的巧克力豆,就撕连包装纸时,纸内侧的奶油都要舔干净。 他性格拧巴,在很多平常的事情上保持着莫名的自尊心。 例如他可以内心毫无波澜的当街裸奔,却不能够让人瞧见自己穿了小狗图案的袜子。 这诡异的羞耻度,致使得他总是躲起来吃东西。吃的时候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呼吸急促,像偷着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他的吃相也的确不大好,属于嘴上仿佛长漏斗的那种类型,几乎吃什么都掉渣,掉在地上的东西也不嫌弃,捡起来吹吹接着吃。 他并不是那种深渊巨口,但时常心里没有逼数,总因为紧张而惦记着要一口吞,故而屡屡翻车,不是塞了一嘴的吃的却嚼不动,就是强吞下去卡在喉咙里咽不下。 今天他倒是吃得很顺利,除了糊了满脸和满手的巧克力奶油之外,没有出一点事故。 周生郝吸完一根烟从厕所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正裸着上身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兆平泽,不禁愣了几秒。 这是哪来的暴露狂? 兆平泽抬起头,嘴唇和下巴上沾满棕褐色的不明物体。 周生郝回头瞅瞅厕所,再瞧瞧眼前这暴露狂,顿时感到画面有些不忍直视,明知道不可能,但大脑就是无法停止联想。 他决心再抽根烟冷静下。 “不是。”兆平泽面无表情地解释,“巧克力。” “嗯,不是。”周生郝叼着烟点头。 “真不是。”兆平泽看起来好像是觉得,这个形象还能再抢救一下。 “嗯,真不是。”周生郝摆出‘好好好你说得对但我不信’的表情。 “……”兆平泽陷入沉默。 “没事的,同学,别想不开。”周生郝吐了个烟圈,心里明明清楚,嘴上偏故意逗对方,“我知道,你这叫那个啥…行为艺术?哈……”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到半截,没憋住,笑了起来,活脱脱一个欠抽的小贱人模样。 这便是周生郝记忆中第一次和兆平泽打照面的情景。 那时他刚转来北中上学,对世事一无所知,只当兆平泽是个举止诡异的怪胎,丝毫没有畏惧感。 “水房里挂着的衣服是你的?”他问。 兆平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兆哥,腾爷说晚上要出一批货,让你跟着去。】 兆平泽皱了下眉毛,他把手指往裤子蹭蹭,正要打字,一只手伸了过来。 “啧。” 周生郝俯下身食指用刮了一下兆平泽嘴唇上的巧克力奶油,然后将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嗦了一下。 兆平泽浑身僵硬,像被施了咒似的。 周生郝尝到了这点腻人的甜。 这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甜兮兮的家伙——长睫毛,大眼睛,非常好看,非常心动。 和那个一身苹果香的女人不一样的是,兆平泽的甜是带着苦味的,是牛奶与可可粉搅拌在一起的感觉。 然后,周生郝扶着墙干呕了一分钟。 WTF? 兆平泽愕然,低头瞧瞧一直捏在手里的可爱多包装纸。此时此刻,他自己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玩意了。 周生郝边吐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缝夹着的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他一直发抖,不像是恶心,更像是恐惧,像是一种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动物性本能。 兆平泽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碰他,他困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试探着开口。 “你……”你不认识我了么?
第5章 小混蛋·洋娃娃 7. 周生郝从幼儿园到初中,就一直是那个小圈子中间的头儿。 他虚荣,浅薄,爱听人夸,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一天不被人夸几句,就浑身难受,尾巴乱甩,又人傻钱多,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花钱如流水。 周生海有一件事没说错——郝知敏的确不会教孩子。 小周生郝几乎是郝知敏的翻版;脾气坏,心眼小,又臭美又无知,还整天小嘴叭叭地喷毒液。 兆平泽第一眼见到那个被人从保姆车上抱下来的漂亮男孩,就知道那是个小混蛋。 小混蛋西装革履,头发打着发胶,小细脖子上系着领结,腕上戴着亮晶晶的手表,脚上踩着锃亮的小皮鞋。他走在红毯上,骄傲的昂起头,闪光灯对准他,他便冲着镜头笑得灿烂。 那时的笑容真心实意,不掺一点水分。他就是一点没脑子的,只知道美,只知道要面子,有人夸他,捧他,他便喜不自胜,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小混蛋在孩子的世界顺风顺水,可他那点小伎俩,在周生海这种成年人眼里就不值得一看了。 周生海懒得看他一眼,并且受够了他撒娇不成就装病的戏精模样。他冷静地宣布,这个小孩已经被蠢女人养废了,没有一点价值,完全是个残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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