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了死刑的小混蛋也不过七八岁,躲在公园长椅底下小声地哭了——他哭的时候,仍旧下意识地保持形象,也不敢大哭,就只是用纸巾掩着面,像cos黛玉似的,对着镜子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一凹造型,他又好像心里不那么悲伤了,吸了吸鼻子,盯着小镜子愣了几秒,觉得自己哭相可圈可点,比郝知敏那几个闺蜜的小孩要强上不知多少,忍不住摇头晃脑,美不滋儿的笑了一小下。 他双颊粉晶晶的,鼻头也红红的,睫毛还挂着泪珠,但的确不难看,像尊瓷娃娃。 “看什么呢?” 他朝着角落里的脏兮兮的兆平泽吼了一嗓子,声音不大,光是气势足,奶凶奶凶的。 “不许看。不许过来。” 兆平泽觉得有只小钩子,勾了他的心脏一下。 8. “你是谁呀?”小混蛋吸着鼻子,“别碰我。” 已经晚了,兆平泽爬到他身边,把手伸进了他口袋。 “坏流氓!干什么,哎…” 小混蛋边嚷边挣扎,瞅见空当,朝着兆平泽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兆平泽他从小混蛋的兜里掏出了纸巾和几颗巧克力糖。他倒不是没感觉到痛,只是生来对疼痛毫无畏惧。他像个没知觉的小怪物,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但这一口咬得也着实不轻。 小畜生—— 兆平泽在心里默默改了评价。 小周生郝当然不知道自己从小混蛋降格到了小畜生,他只是以为兆平泽是来抢他糖的,于是一脸气鼓鼓的,摆出要吃人的架势。 他平日里跟个散财童子转世似的,花钱不眨眼,但别人若是来抢他一分一毛,他绝对是要炸毛,像只护食的小狗。 “别碰我了,”小狗甩着尾巴嗷嗷地威胁,“再碰我一下你就是狗!” 然后他的眼前就忽然白花花的一片。 兆平泽凑过来用纸巾糊了糊他被泪水浸湿的脸,贴着他的耳朵认输似的叫了一声。 “汪。” 这一声叫得惟妙惟肖,像把条真狗牵来了。 听得周生郝差点气出内伤,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兆平泽还俯下身,用手掌蹭蹭地,吐了吐舌头,狗似的呼呼地哈气。 “滚呀你。”周生郝被这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弄得好崩溃,“哪里来的神经…” 兆平泽真的滚了,他躺倒在泥地里,蜷着手脚翻滚个不停。这里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可他用脸贴着地面的磨蹭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脏,一边打滚一边汪汪叫。 还真是条狗。周生郝忍不住嘟囔。 他让兆平泽起来,兆平泽便两只手支起身子,用膝盖抵着地面,一边冲他喘气,一边用那双大眼睛盯着他看。 周生郝发现他的睫毛特别长,眼珠特别黑。 那时学校里的女孩子流行玩一种仿真娃娃,立在桌子上的时候睁着眼睛的,放倒了就闭着眼。娃娃的眼珠是能活动的,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灰色,黑与灰的边界处,粘着长长的假睫毛,它站立的时候,黑色眼珠露在外面,它躺下的时候,眼珠也翻下来,睫毛也垂下来,露出灰色的那面,看起来就好像闭上了眼。 周生郝每次看到那娃娃的时候就想摸摸那睫毛,他有种欲望,想揪着那睫毛狠狠一拽,如果睫毛和眼珠黏贴的够牢固的话,他应该能够把整个眼珠都揪出来。 可没了眼珠的娃娃是什么样子呢?那里会剩下一个空空的,黑漆漆的洞。不,也不一定是空空的,也许里面有东西,也许里面没有。可以把小拇指伸进去,伸进去探一探,再用手电筒照一照。就可以摸到、看到娃娃的脑子里是什么样子的了。也是空空的么?会装了东西么?大脑的内壁,和外面的皮肤摸起来的触感是一样的么? 他伸出手,捏住了兆平泽的睫毛。兆平泽条件反射地眨了下眼,眼皮也被牵动着拉出一截。 哦,不行的。 人类的睫毛可不长在眼珠上。 小畜生若有所思地点头。 人是造物主制造出的更精密的产物,比塑料的仿真娃娃要复杂些高级。人是有温度的——这一点就比假娃娃强,也许娃娃可以比人更柔软,但绝没有人那么鲜活。 人的眼珠流光溢彩,然而抠出来就死气沉沉,人的心脏稳健有力,然而挖出来就不再跳动。人是个组合体,类似于拼装玩具,单独的一块碎片毫无可取之处,组合在一起才好看。 不,也许单单组合还是不够的,不然的话,多数人为什么会选择与活人生活而不是和死尸同眠? 可是骸骨不美么?那些标本,那些木乃伊,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躯体…… “汪。”兆平泽叫了一声。 他离他太近了,近得能够听见呼吸声。 周生郝朝着半空扔了颗糖。 兆平泽扭身用嘴接住了。他浑身脏兮兮,瘦得皮包骨,像是发育不良,竟是比周生郝看起来要小得多。他那双大眼睛占去了脸上不少的位置,剩下的五官被挤得简直没处去,这一张嘴,还缺牙,乳牙是早早掉没了的,新牙却不知道哪辈子才能出来,害得他小小年纪就像个瘪嘴老太太似的,吃东西还得提防漏风。 谁又曾想到这小怪物,会在若干年后长成令人心动的俊秀少年。 而坐在长椅上的周生郝就不一样了,他从小美到大,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那个没心肝的小畜生。 他的美仅限于皮囊,皮囊之下的骨和肉,早就都不知道腐坏成什么样子了。 可就是这一个美丽的空壳,便足够活在烂泥潭里的生物们,瞧上一辈子。 虚空之中,八岁的小怪物和十八岁的俊秀少年都蹲在地上,用同样的目光仰望着那具标本。 我做你的狗,陪你玩。 小怪物吐着舌头,用肢体语言告诉他。 “我不要狗!” 小周生郝跺着脚,捂着心口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要爸爸……” 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什么都不关心,从头到尾,他都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被宠着爱着,整个世界都不过是衬托他光芒的布景板。 因为他就是这么个没心肝的小畜生,谁又能真指望他身上有点人味。 兆平泽从一开始清楚这点的。 呵,他望着十八岁的、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周生郝,脑子里时常在想——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 周生郝浑然不知,脸上仍旧是既天真又恶毒。 他不知道自己被兆平泽在心里称呼为小畜生,也不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像被X光扫射过似的看穿了看透了。 “今天为什么没给我带早餐?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你又活腻了是不是?” 周生郝小嘴照例是叭叭的,一条一条地跟兆平泽算着帐。 他才懒得管兆平泽是早上脑子被开瓢了还是肚子被扎穿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饿了一上午呢,一直忍到中午吃饱了饭,好有力气跟这个贱货算账。 兆平泽被他摁在墙上,双手拷在一根铁管上。 “我知道了,你这贱皮子就是欠肏。” 周生郝咬咬他的耳朵,把手机举到他眼皮子底下,给他看照片。 “上次的教训你是一点都没记住呀。不听话是什么下场?我是怎么让你骚得叫破嗓子的?你又是怎么哭着求我的?嗯?这么快就忘了?” 兆平泽的脸贴着墙壁,没有出声。 是的,他还没被人怎么样,可光听这几句话就快硬了。 可悲的身体,不是么?
第6章 伊甸园·旧伤疤 9. “来,复习一下。” 周生郝笑着从相册里点开一段视频给兆平泽看,变了调的呻吟声从手机的里传出来。 他恶毒得不行,就喜欢公开处刑。 “你不是记性差么?那就多看看,多听听,这对你的业务有好处。” 兆平泽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躲。周生郝不给他机会,他揪着他的头发,逼着他瞧,还将手机插上耳机,塞进他听。 呵,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就是…… 兆平泽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躲什么呀。” 周生郝蛮开心地玩着着猫捉耗子的游戏,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似人非人的家伙,裹着人皮,藏着兽心。 而兆平泽每每沾上他,便也做不得人了。 他不堪,他比他更不堪。 都是泥潭里打滚的家伙,谁又能上得了岸呢? 不,不,对也不对。 兆平泽是沼泽里的水怪,长满鳞片和獠牙。人们见了他,只觉得面目可憎,躲得远远的。 而周生郝,他自带光芒,不属于任何一处。谁能拒绝他?拒绝咬一口,这色泽艳丽的毒苹果? 人就是这样永不知悔改的。即使离开了伊甸园,即使没有毒蛇的诱惑。还是一样脆弱,一样无知,一样重蹈覆辙。 周生郝从包里掏出一串拉珠。 “喏,喜欢吧?” 兆平泽身体条件反射般地一僵,下一刻他放松下来,闭上眼回答他。 “喜欢。” 周生郝笑着拍拍他的后腰。 “你当然喜欢啦,你这贱货什么都喜欢。” 兆平泽倒吸了一口冷气,点头。 “嗯,都喜欢。” 他的身体更老实。非常配合,非常顺从。 “乳夹要不要?” 周生郝问。 “你要把前面堵上吗?” 兆平泽好像听也没听,就是一味地点头,他早就习惯了把周生郝的疑问句转换成陈述句。 “啧,这么听话?”周生郝吻了下他的耳垂,给他夹上小夹子,“这么听话就不堵了。” 兆平泽看起来倒是无所谓。 “为什么不看我?”周生郝对他这爱答不理的态度有点不满,“我不会吐的,我上次不就没吐么?” 上次,也就是,他刚刚播放的视频里的那一天。 兆平泽是记得的。 手机里的视频戛然而止,回忆却远没结束。 那天不是在学校,那天是在俱乐部。 北区乱就乱在,它像盆大杂烩,什么都有。在这里生活上一阵子,便叫人大开眼界。 形形色色的人们,可以在此地非常轻易地找到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非常轻易。 房间里,周生郝脱下运动服裹到兆平泽的脑袋上,两只袖子绕过他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呕,这样他就不必看到这家伙的脸了。 兆平泽在黑暗,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周生郝又要干什么。 周生郝像个传达地狱旨意的小恶魔似的,嘴里嘀嘀咕咕,念叨得尽是些污言秽语。 这小嘴抹了蜜,就欠个人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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