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承诺 月头高升，鸦影渐下。 秋乞叩开了司珉家小院的门，却被洒扫的仆人告知，司大人还在吏部忙碌，尚未回来。 他本可以在司家等着——在他前期厚脸皮的一番操作下，司家的家仆们基本都认识他这位“司珉好友”。 但秋乞却等不起。他心头一阵狂跳，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笼罩在心间。他谢绝了仆人的好意，转头朝着皇宫中飞奔而去。 已近宵禁时刻，街上无人，秋乞便使了御风之术，脚步更快，身轻如燕，蜻蜓点水般向前飞快地掠去。 临近宫门时，秋乞眼尖地看见几位小太监正在给宫门下钥，厚重的铁门在幽深的黑夜里发出喑哑的嘶叫声。秋乞毫不犹豫，转了个弯便来到一处无人的城墙边，脚尖轻点，似有一阵清风在他脚下盘旋，轻松地将他送上了城楼。 ... 黑夜里暗影绰绰，秋乞灵活地躲过了几轮侍卫的侦查，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吏部办公的地方，果不其然看到司珉日常呆的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 秋乞深吸一口气，将白日里那些糟糕的心情尽数收回，神色如常地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响，房里的那人并未抬头，依旧专心地写着什么，嘴上却说道，“我不见客，谁都不见，让他们回去。” 秋乞愣了一下，这么晚了还有谁要见他？ 他并未细想，轻咳一声，回道，“连我也不见？” 听见这个声音，司珉才终于抬头，见着秋乞出现在此，表情很是错愕，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秋乞反手关上了房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 司珉揉了揉眉心，如果秋乞没看错，司珉眉宇间已染疲态。 “白日里总有人来拜见，人来人往甚是嘈杂，吏部堆积了许多公务，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无人打扰，安心处理。” 秋乞心下了然。虽说外人都羡慕司珉一飞冲天，可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这个位置，司珉只能更加谨言慎行、辛勤勉励，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他心下更加心疼司珉，对官场上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更加厌恶。 秋乞盯着司珉眼下的乌青，试探地问道，“今日，公主可有曾找过你？” 司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未曾。怎么了？” “没什么。”秋乞摇摇头，看着眼前人，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更甚。 秋乞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望着眼前似乎分毫未知的司珉，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吗。” 司珉点点头。 他鲜少在秋乞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表情，于是放下手中的书笔，站起身来，回道，“我还欠你一个要求。只要不违反我做人的底线，我都会答应。” 秋乞道，“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算过的那一卦吗？仕途高升、桃花满运，这些都会在未来逐渐实现。” 司珉虽不明白秋乞说这话的含义，但依旧认真听着。 “现在，我向你提出我的要求。”秋乞说道，“司珉，我要求你现在放弃未来唾手可得的一切，和我一起离开皇城，永不再回来。” 秋乞说完这些便再没出声。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司珉的表情只惊讶了一瞬，便很快平静下来。 秋乞死死地盯着司珉，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司珉没有如秋乞预想中那样出现愤怒、疑惑的表情，反而冷静得吓人。 两人静静对视着。过了许久，司珉才开口道，“允许我问一句为什么吗？” 秋乞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他尽量放松自己的语气，回道，“没什么原因，或许就是我的一时兴起罢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荒谬得可笑，竟然真的连个理由都不编一个，就这样将司珉推向一个如此难堪的境地。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司珉听完了他的话，居然点了点头，回道，“我答应你。但现在离开有点困难，我还需交接一下朝中事务才能放心地走。三天，怎么样？” 现在轮到秋乞露出惊讶的表情了。 “你...你就这么答应了？” 秋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仕途呢？你都不要了！？你疯了！！” 相比起秋乞，司珉显得冷静许多，“这并不违反我做人的底线，为什么不答应。再说，心有所系，便是归处，朝堂不是困住我的唯一选择。” 秋乞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近乎无情地说道，“你做了这个决定，日后若是后悔，可不要怪我。” 司珉却笑了，“我自己做的决定，怪你做甚？”他抬手，将一件黑色绣金披风搭在秋乞身后，帮他系上带子，同时说道，“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等我处理好了这边的事，三日后便来找你。” ... ... “所以，他竟当真答应了同你一起走！？” 距离紫微城外约五十里地的一处小路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马车里坐了三位年轻英俊、相貌不凡的男子，其中一位穿着蓝色长衫、性子活泼些的说道，“他既然都答应了同你一起走，怎么你不等他，却自己悄悄溜掉了？” 秋乞摇摇头，回道，“他走不了的。” 从一开始秋乞就知道，司珉走不了的。 秋乞给人批了二十多年的命，深知一个道理——命数已定，无可更改。 这是老天爷定的规矩，无一例外。 十年前，他曾给过一个富商老爷批命，此人命途险恶，寿数当尽，秋乞断言他活不过十日。那时秋乞的名声还没现在这么响亮，那富商老爷自然不肯相信秋乞这个毛头小子的话，直直把他骂出了府门。 那老爷气归气，对秋乞批的命却暗自发怵，于是连夜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看看身体有没有出什么毛病，又花重金聘请了十几个会功夫的高手日夜在他身边守着，家里的侍从侍女们也整天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就这么过了九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那富商老爷自恃命硬，便以为秋乞定是在胡说八道。可谁曾想，第十天的夜里，老爷洗漱毕准备回小妾屋中歇息，踏过门槛时一只脚却突然踏空，整个人被绊倒，直直地摔向地面，脑袋正好砸到桌边的角上，遂一命呜呼。 打更声响起，此时，距离秋乞批命，正正好十日。 从此，再也没人敢小瞧秋乞批的命了。 正因知道命数不可改，秋乞从向司珉提出要求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司珉注定没法儿和他一起离开。 果然，他离开宫后的第二天，皇帝就突然颁下一道谕旨，宣了和绣公主的婚事。朝野震惊，前些日子风头正盛的吏部侍郎司珉竟一跃成了公主夫婿，离国驸马！ 接着不到半日，司珉就被请进了宫里，再未出来。 至此，秋乞便知，司珉怕是无法再赴他的三日之约了。他心中最后的那点妄念也消失殆尽。 马车向前慢悠悠地走着，另外两人看出秋乞心情不佳，便主动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现在离开皇宫，打算去哪儿？” 秋乞道，“没什么想法。” 另一位身着墨色长衫、性情稍微沉稳些的男人说道，“阿光和我准备去趟蜀中，听说那边虽路途险恶，但风景绝美，值得一去。” 那位穿着蓝色长衫，被称为阿光的人附和道，“对啊对啊，我家老傅说蜀中美食遍地，和中原风味大不相同。阿秋你要不要去换换口味？” 被称作老傅的那位身着墨色长衫的人无奈地看了一眼阿光，一只手捏了捏阿光的手，对秋乞说道，“结伴同游，就当是换个心情。” 秋乞看着眼前这二人亲昵的举动，心中微有感触。 这两人是他行走江湖时遇见的，彼时他百无聊赖，蹲在路边无事可做，就拿着铜钱瞎扔，却算出周围竟有真龙出没。秋乞来了精神，在人群中环视片刻，便发现了并肩走着的老傅和阿光二人。 他像个神棍似得凑上去，拉着阿光的手，怎么着都要让他摇一卦，却差点被老傅当成登徒子给打出去。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和这二人逐渐相熟，兴味相投，成了朋友，结伴游历江湖。 这一次也正是他二人的一再请求，秋乞才会随同一起入京给公主治病。 其实关于他二人的身份，秋乞曾摇过一卦，大概知道了些皇室秘辛。不过他对此不甚在意，都是过去的旧身份了，又何必牵扯不放？ 公主病好，他们也该离开，秋乞心乱，才蹭了这两人的马车一起出了京。 “天地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秋乞想着，“在没遇见司珉之前，我不也活得很潇洒自在吗！？” “那就去蜀地看看吧。”秋乞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窗外，京城已经遥不可见，就像他和司珉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 “就这样吧。”秋乞想，“就这样结束吧。” 至少司珉曾真的答应过他一起走，这样，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说： 哒哒，老人物登场！！ 阿光带着老傅闪现一下，来自我的另一本小说《傅相今天侍寝了吗》，也很好看嗷~
第三十一章 天命 他们雇的那辆马车虽从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毫不打眼，但却大有乾坤，车架由上好的红柚木制成，坚硬无比，内里铺着丝质软垫，无论道路多崎岖，坐在马车里的人却能稳端瓷杯，细细品茶。 秋乞一行三人兴致高，也不着急赶路，便从紫微城晃晃悠悠地出发，一路见到些优美的风景便要停下来欣赏一番，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足足花了小半个月才入蜀地边境。 一日天色已晚，三人到了蜀边的一座小城，找了个客栈打算住一晚，秋乞回房间放下行李，觉得肚子有些饿，便下楼找店家点了几份小菜，坐在堂厅的方桌上等着。 最近秋意渐浓，蜀山上枫红一片，美景甚是好看，因着这个原因，最近来蜀地一带游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连这间蜀边的小客栈都是人满为患。窗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下起了绵绵细雨，客栈的堂厅里坐着好几桌人，坐在秋乞身边的那桌人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秋乞避无可避，将他们的谈话声尽数收入耳中。 “听说了吗，长公主最近快要结亲了！” “这不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吗，老马你消息也太闭塞了，现在才知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新消息，公主的婚事要推迟了！” “这...？老马你可别乱说，皇上都下了旨给公主赐婚，哪里有抗旨的道理。” “千真万确，我小姨子的二姑妈在川陕都尉府中做事，这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绝对不会错！” “那她可有说婚事为何要推迟？总不可能是公主反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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