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神色微微一动,某种异样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半晌他才淡淡回答道:“我过得很好,不劳烦您费心。” “那我能问问,你当年是怎么逃出去的吗?”陆鸣身体前倾,望着咫尺之间的一双漆黑眼眸。 “我说过,是边……” “哈!”陆鸣打断了他的话,自觉好笑地看着方俞,“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大名鼎鼎,被挂上国际红色通缉令的毒贩会‘凑巧’出现在警察的缉毒现场,又同情心泛滥‘碰巧’救下一个来路不明,只是在道上略有耳闻的人?方俞教授,编故事也得有点功底吧?” 方俞和他面面相觑,彼此都沉默了许久。 “那么罗伊先生,”方俞呼吸有些凝重,声音也随之沉下去几分,“当初你在车上说自己逃过一劫,是因为你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当中有人被策反,在村庄外给警察传递情报,而试图趁其不备抓个现行——你可要记清楚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陆鸣盯着他漆黑的眼眸,“你什么意思?” “陆鸣。”方俞念出了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奉了谁的命令,为了办什么差事。” 陆鸣微微压紧眼底。 “如你所见,我当年的卧底执行期限早就过了,我也早就不是警察了。”方俞背对着他,偏过头声音沙哑道,“弥勒心狠手辣,做事斩草除根,不想死就赶紧滚。” 说罢他朝村庄口走去,身形逐渐被阴影湮没。 陆鸣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想伸手挽留住对方,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了下去。尽管“带回方俞”是他的直线上司亲口下达的命令,但当前形势严峻,他不能敌我不分。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联系上联络人,将情况报告给专案组。 陆鸣拢了一下敞开的衣领,从后门回了客房。 次日清晨,天光穿透流云笼罩村庄。 马亚手下的十几个马仔个个衣着光鲜,梳着油亮的头发站在旅店门口勾肩搭背,笑嘻嘻地扯着家常。尽管西港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极其陌生,但能在这里攀上当地的“巨头”,也就意味着他们以后能发大财了。 陆鸣站在小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那边起早干活的几个村民挑着担,后面跟着条大尾巴狗。 “都过来!”边啸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喂,那个站上面的,给我下来!” 人群渐渐聚拢,陆鸣随之跟在了队伍后面。 “马亚先生。”边啸不知为何没戴他那紫色头巾,“昨晚睡得好吗?我这待客之道不错吧?” 方俞披了件卡其色风衣,跟在他身后。 马亚浑浊的眼睛倏地转了一轮,附和道:“确实不错,不过没有您的一锤定音,我都睡得不安心呐!” “我说过,我需要时间考虑。”边啸后脑的马尾随着他说话的频率颤动,“不知道马亚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前往西港市区,去见一个新朋友呢?” “可以。”马亚立刻应下,招呼他身边的人往前走。 “无关人员就不带了吧,我不想过于声张,省得惊动警方。”边啸回头看了一眼马亚身后的人,“你和罗伊两人就足够了。” “……好。”马亚略显迟疑,但还是转身安顿好了跟在他身后的人。 边啸走在最前面,没有人留意到他抽出插在衣袋里的手,轻轻拍了拍右腰间的位置。 “做好准备,”他偏过头对方俞说道,“以不变应万变。” “我明白。”方俞抖动了下大腿,确认了藏在裤管里的匕首,又往下摸了一把被大衣遮盖的手枪。 “真不希望到这个地步啊。”边啸无奈地耸耸肩。 ----
第七章 一辆并不起眼的银色轿车在公路上疾驰着,道路两边高楼林立,大多招牌上除了头部的高棉语外,底下还有一行中文。陆鸣眼睛不自觉地瞥向这些几乎刻入血脉的母语文字,一丝悲凉顺着吸入的二手烟沁入肺腑。 方俞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陆鸣,过了会儿识趣地将目光收了回去,又低下头看着自己。上回从四楼坠落,颈部乃至胸口处被尖锐的铁皮划出一道十公分的伤口,尽管经过几日的休养已经拆除了绷带,但那道伤疤仍然触目惊心。 车子打了右转向灯,拐进了一条岔道又行驶了十几分钟才停下。 “嘘——”边啸从后备箱取出一个保险箱,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都不准携带通讯设备。这儿不比山上,咱们没必要惊动那帮差佬,给自己添麻烦。” “大哥……这……”马亚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本能地警觉起来,“我们到底要去见谁?” “谈生意嘛!”边啸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啊!我这人在西港的名声泰利教授非常清楚,不会出尔反尔的!” 泰利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附和道,“这儿里外都有我们的眼线,如果真的有人来了,我们也完全可以从‘安全通道’撤离。” 陆鸣低下头,趁着他们聊天的功夫轻轻掀开方向盘底下的夹层扫了一眼,合上后从车上下来了。 这是一家看上去还算正经的娱/乐/城。然而“娱/乐/城”这个名字不过是个包装,其实内部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楼下三层到四层为大型赌场以及一些零散的典当铺,方便赌输的人随时变卖贵重物品;中间两层左右提供沐足和按摩服务,不少为了谋生的年轻女性在这里从事着性/交易,最上面是提供食宿的五星级酒店,实际上是无数瘾君子的藏身之所。 这样的布局不仅在东南亚十分常见,在国内澳门也司空见惯,只是国内近年来风口紧些,游走于灰黑色地带的人不敢那样明目张胆。 陆鸣警校刚毕业出来实习时曾被派遣到澳门配合警方执行任务,那会儿警察每查一间房就能搜到无数个用壶盛着的液体“笑/气”,以及一包一包用作拉人下水的大/麻纸烟。 室内大厅金碧辉煌,镀金的楼梯扶手,高悬着的金色水晶吊灯和独特的欧式壁画无不散发着富贵的气息。边啸从楼下服务台取走一块牌子,顺着铺着红色长毯的楼梯往上走。 “好久不见,请坐。” 侍者为马亚打开门,陆鸣一眼便望见了坐在茶几前的亚洲面孔。那人身材肥硕,四方脸庞,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有的已经发了白。与在场穿着还算得体的边啸和马亚不同,这人穿着土黄色布褂子,倒像是下地干活的农民。 “阮老板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岁啊!”边啸拉了张藤木椅子坐下,翘着腿为自己斟上酒。 “说什么瞎话呢,净扯这些马屁!”阮差目光落在陆鸣和马亚身上,“二位是……” “哦!新来的合作对象,没大没小,”边啸立刻招呼道,“快跟阮老板问好!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马亚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这样卑躬屈膝的一天,只好勉强笑道:“阮老板,初次见面,以后请您多关照。” “合、作、对、象?”阮差刻意放缓了语速,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弥勒老板,你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啊?” 边啸微微眯起眼睛,俯身与眼前的人视线平齐,好一会儿才徐徐道,“怎么?阮老板需要随时知道我这边的动向么?” “那倒不是——您误会了,”阮差放下酒杯,身体向前倾,凝视着咫尺之间的一双眼睛,“弥勒老板权势滔天,‘纵横捭阖’的事家常便饭,不过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边啸将酒杯举到阮差手边,和他一碰杯,幽幽道,“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阮老板是否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承诺?” “你们老板到底几个意思?”陆鸣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给自己沏了壶茶,不过完全没有想喝的意思,“我可没兴趣在这里听他俩长篇大论。” 方俞起身,将茶盘里的两个陶瓷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干一个干一个,咱今天先不谈生意!”阮差高举酒杯大笑道,脸上的皱纹一同展开,另一只手顺着桌沿摸到了保险箱的把手,还未来得及摸上锁扣就被边啸摁住了。 边啸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这货鲜的,不过要等散了席才能给你。” 陆鸣并未理会方俞递过来的茶杯,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顺势将自己远离双方的视线范围内。 方俞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我出去一会儿,就在门口。”陆鸣觉察到了他的视线,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个距离有些太过于近了,方俞本能地头往另一边偏了一下,忽然他感到自己肩头重了一些——是陆鸣的手搭在了自己右肩上。 “不必担心我会做出什么,这里里外可都是你们的人。”陆鸣低头望着他的眼眸,旋即快步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随着转动门把手的声响而消失在了长廊内。 方俞扭过头,远远看着那三个方才还在彼此周旋的大老板这会儿竟然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就着酒扯起家常来了,对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大概也没多大的兴趣。 他心底一松,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只大致扫了一眼便迅速放了进去。 那是窃听器。 是陆鸣刚才趁他不注意放下的。 此时正值中午,屋外太阳炙烤着大地,连室内地板都腾冲起阵阵热浪。陆鸣手臂上搭着刚脱下来的绒大衣,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白天的娱/乐/城没多少人,除了一些待客的侍者和穿着比基尼准备去后院泳池戏水的女孩外,几乎没什么人。 夜晚才是这个城市真正苏醒的时刻,所有不堪入目的交易都将发生在暮色四合之下。 前台这会儿清闲得很,几个年轻女孩彼此依偎在一起,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嘻嘻哈哈。忽然其中一个女生眼前一晃,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前台处,敞开衣襟露出脖子上的大金链,又朝他们说了几句泰语,随后双手并用地在半空中比划了些什么。 “您好,先生,请问您……”女生面露难色,“您需要电话是吗?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电话不能随便外借,请你登记一下……” “哎呀他都不懂高棉语,更别说文字了,借给他吧!这些搞买卖的人我见多了。”另一个看起来更为年长的女性翻开登记簿,调了个方向递到他面前,又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比划了一下,“登记身份信息,明白了吗?” 陆鸣点点头,往上随意写了个泰语名字便还给她了。 “电话在门口外边。”那人往外一指。 陆鸣双手合十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阮老板,咱们俩兄弟这么多年了,有些话我不想挑明了讲。”边啸站起身,拎起那看上去挺沉的保险箱,放到桌板上,食指掠过上面的密码锁,“这些年来你也遵守着我们当时的约定,放弃了西港的市场出货到泰国和老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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