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雨终于停了。 阿连带着人送晚膳,程琉青让他留了下来,将一个小匣子交给了他。 “阿连,这是给你的,先收着,明日再打开吧。” 程琉青看着阿连,嘴角微微含笑的模样让阿连说不出拒绝的话,直愣愣地收下了连谢恩的话也忘了说就被程琉青打发了出去。 直到站在殿外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手里的匣子没做多想,只是看见玉回殿中很快陷入了黑暗不由得安心了一些,想着今日殿下或许能睡得安稳些。 黑暗中收好的包袱放在窗边,程琉青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竹林。 等了许久,泥泞的路上终于响起了穿行叶间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 程琉青抓紧了窗棂,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直到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才放过捏得发白的指尖,踮起脚抱住傅宴存的脖颈。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傅宴存的后颈却还有湿湿的雨滴,是从竹叶上滴下来的。 程琉青用腹指擦去他后颈上细碎的雨珠,仰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傅宴存身形高大,俯下身来环抱住程琉青,他的鼻尖碰了碰程琉青的脸颊,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身上潮湿的气息顷刻占据程琉青的呼吸。 “我来接你。” 短短四个字让程琉青鼻尖一酸,他埋在傅宴存的颈窝,闷闷地应了声。 傅宴存伸手揽住程琉青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出来,又伸出手去拿他放在窗边的包袱。 “先去找叶子诚吧。” 因为鄢朝的变故玉贤他们已经多在定朝停留了两日,他们如今身份本就尴尬,若再不启程难免会惹出是非,所以程琉青想尽快解决胡景行,好让他们早日回朝。 傅宴存没有拒绝,他一手拿着包袱一手牵着程琉青往外走去,“马车在外等着,那我直接带你找他。” 程琉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眼时没有一丝留恋,他很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牢笼。 “走吧。” 他们趁着月色在竹林里穿行,不断有雨滴自颤抖的竹叶上落下来,傅宴存始终紧紧抓住他的手,程琉青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对自己说,“我们这样像是在私奔。” 程琉青仰起头看他的背影,抬起头的时候,一丝微风吹过,叶梢的雨水正中眉心。 很久以后程琉青再回想起这个夜晚,湿润的触感又滑过皮肤,他伸手碰了碰,是眼泪。
第140章 大隐隐于市,叶子诚的住处并没有程琉青想的那样隐蔽,单看长相也不像并不符合程琉青脑海中高手的模样。 岁数约摸二十七八,粗眉大眼,肤色有些黑,一身短打突显他结实的身材,看见程琉青时神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公子。” 他语气熟稔,说话的模样像是见过伏隐。 程琉青矜持着,轻轻地点了头便沉默着,整暇以待,等着叶子诚先开口。 叶子诚谨慎地打量了四周,离他们不远处,傅宴存像一个尽职的马车夫一样守着,目光时不时落在程琉青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保证不与叶子诚的视线相撞。 “我有一件事想问公子,何叔的死公子清楚几分?”叶子诚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程琉青,不错过他眼里变化的一丝情绪。 程琉青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若有所思道:“弘光阁守卫重重,我出不去,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叶子诚低下头,绷紧的肌肉像是在为他的失言忏悔。 “不过我相信也没有冤枉池楼,他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在眼里。”程琉青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二皇子和四公主离开定朝,与七皇子汇合,你有什么办法?” 叶子诚的头埋得很低,程琉青听见他粗犷的声音被压得沉闷,“六皇子谋反,胡景行就留不得。” “这几日有消息他正在四处搜寻我们的下落,可以借此机会动手。” 禁军看守弘光阁后胡景行手底下的人便闲了下来,其中不少他的心腹改头换面游走于市集打听消息。只是玉翰谋反的消息一是因为鄢朝的严防死守,二是傅宴存有意识地阻止消息在京中蔓延,再者玉贤众人对胡景行早有戒备,所以他们自然无从得知鄢朝的变故。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事只要出了京城就瞒不了胡景行,既然他早晚会知道,倒不妨以此为诱饵。 趁机让他知道鄢朝的事,提出与他共谋,趁他放松戒备时再动手。 闻言程琉青神色不惊,“你若与他取得了联络倒也不必在京城动手,等出城了再伏击也好,不然反而耽误了他们回朝。” 叶子诚并不傻,这样的道理当然明白,眼下定朝必然已经知道鄢朝的事,其实是想赶紧送一行人回鄢朝的。 可若是胡景行此刻死在定朝,鄢朝再没有顾忌,玉贤怀婵不必多说自然是一死,说不定还会以此起兵。 “明白,他们出城后属我会派人一直护送,直至他们与七皇子汇合。” 听他这样说倒省去了程琉青自己开口,他颔首表示认可,“这样很周全。” “他们这几日就要准备回朝了,你明日就试着与胡景行接触吧。”程琉青顿了顿,“此事不管成功与否,以后你都不必再与我联系了。” 叶子诚神色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程琉青不快,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被程琉青手快地拦住了。 程琉青让叶子诚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也要离开了,所以往后你愿意跟谁就跟谁,不愿意就离开,这都是你的决定,也不用再告诉我。” 这下叶子诚听明白了,看着程琉青点了点头,最后说,“此事我一定会做得万无一失。” “好。” 程琉青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马车走去。 二人踩着月色回到福顺巷时天已黑透了,夜深人静,连白日里喧嚣的蝉虫也识趣地噤了声。 模模糊糊看见两个高大的人影,程琉青定了定神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来是聂舒和陆子禾。 “指挥,鄢朝的消息——” 聂舒看见程琉青的那一瞬间没了声音,嘴巴微张,动作有些凝滞,像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模样。 一旁的陆子禾正倚着墙站,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在看清程琉青面容的刹那身形趔趄了一下,惊诧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程琉青与傅宴存并肩站着,风吹乱了他的衣衫,竹青色的衣衫被月光照得像一汪潭水,白皙的肤色让五官在黑夜中分外显眼。 “这是九殿下?”聂舒渐渐回过神来,看着嘴角含笑的傅宴存踌躇着,又换了个问法,“还是…程公子?” 傅宴存拍了拍聂舒的肩,仰头示意了下,“先进去吧。” 说罢他就拉着程琉青先走一步,推开了门。 陆子禾最后一个进门,在回身关门的那一刻才从中摸出一些头绪来,只是尚未想清楚来龙去脉就听见了程琉青的声音。 “聂舒,子禾,没想到还会与你们再见面。” 从前程琉青说话时会吞字,尾音有些许含糊,这样的口音对于陆子禾来说是很有辨识度的。 如今这句话程琉青说得很清晰,看着他和从前一样明亮的双眼,陆子禾反而不敢认了。 聂舒见陆子禾没开口便也没立时答话,他看了眼程琉青又移开了眼神。 “两年前的事一两句说不清楚,眼下这里也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以后有机会再叙旧吧。” 傅宴存眸光一闪,上前一步遮住程琉青大半身形,问聂舒道:“鄢朝有什么事?” “连峻城驻军的消息,鄢朝朝中似有异动,昌河对岸的鄢朝守军撤离了一大半。” 陆子禾又补充道:“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陛下宣我进宫议事时有人来禀的,应当不会有错。” 傅宴存当然知道这没错,玉翰谋反的消息想来在鄢朝已经传开,群龙无首,各地的守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陛下可有什么指示没有?”傅宴存问,他的目光锐利,紧紧地盯着陆子禾。 鄢朝内乱,昌河守军又开始撤离,这实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陆子禾的目光在傅宴存身后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陛下收到消息后便急召了数位大人入宫议事,想来是有这个想法的。” 傅宴存眉头紧锁,微微摇头,“不可,此时一定不能妄动。” “我们并未完全知晓鄢朝的情况,贸然出击恐怕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傅宴存说明了情况,又嘱咐陆子禾,“陛下若问及你,你一定要劝陛下三思。” 陆子禾神情凝重地点了头,他如今逐步靠近权力中枢,更是知晓其中的利害,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 眼下他正愁着此事,傅宴存替他指明了他自然高兴,“我知道的,多谢指挥。” 闻言傅宴存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拍了拍陆子禾,道:“监卫司如今没了掌司,陛下是中意你的,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他又看向聂舒,“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所以要不要继续往下走全看你的意愿。” 知道程琉青还挂念着玉贤和怀婵,他又道:“我们走后鄢朝一行人的动向还要你们多加留意。” 闻言聂舒下意识看了程琉青一眼,早些时候他就收到了曲天纵的消息,说是傅宴存要离开让他来游说一番劝他留下。因而他今日来福顺巷,一是为了鄢朝的事情,二就是想劝傅宴存留下。 可如今的情况,聂舒看着被傅宴存遮去大半身子的程琉青,他知道不管程琉青现在是什么身份都好,就算是明日问斩的监下囚,傅宴存都会跟他一起去。 两年前傅宴存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那段消沉颓唐的日子他比傅宴存更深刻。 聂舒把说辞咽了回去,默默点了头,“我明白,我会好好考虑的。” 陆子禾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说完了正事他的视线便落到程琉青身上,依旧锲而不舍地从程琉青身上找出什么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向他证明自己就是程琉青。 他这样的想法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傅宴存觉得有些好笑,背在身后的手摸索着握住了程琉青,略一使劲将他往前带了带。 程琉青冷不丁撞上陆子禾探究的目光有些躲闪,抬头看了傅宴存一眼,傅宴存弯了弯嘴角,安慰似的握紧了他的手。 看见二人交握的双手陆子禾的眼神便飞快地移开,一转头对上了聂舒故作平静的目光,与聂舒简单地眼神交流了一番,便已然镇定下来。 再开口时又说起了明日的安排,“这样也好,那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和聂舒就先走了,等到明日你们出发的时候再来送你们。” 傅宴存颔首说好。 “麻烦你们为我们这做些事情,我们此去岱镇,还望你们能前来一叙。”程琉青笑着说,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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