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裴醉凝视着柳树被拉长的阴影,望着天边将坠的夕阳,嘲笑道,“可文武百官,都是睁眼瞎子。明明就已经日薄西山了,还要装作天下太平,实在是可笑。” “土地兼并到了乡绅手里,而乡绅。”李昀咬牙道,“大多都入了朝堂,免了税款。” “所以啊,你的父皇一生都在思索破局之法。”裴醉抬手按上心口,蹙眉道,“用了最后两年,布了一局好棋,留给你我。” “好棋?”李昀伸手扶住裴醉的手臂,怒极反笑,“裴忘归,我看你身体里一点没有长公主殿下的匪气,倒将老侯爷的忠君气节学了个十足十。” “混账,这哪里像是一朝亲王说的话。难道我裴家忠的不是你李家天下?”裴醉伸出食指,用指腹虚虚点着李昀的眉心,笑道。 “很难受吗?要不要回去休息?”李昀看见那人额角开始流汗,有些担忧道,“前两日还没见你这么虚弱,药呢?” “吃完了。”裴醉用手搭着李昀的肩膀,“走,我们去审叛徒。” “什么?”李昀被半拖着,踉跄向柴房方向走,“你这身体...” “好了。”裴醉转头,又弹一下李昀的眉心,“若是什么都不能干,为兄干脆死了得了。” “裴...” “嘘,梁王殿下,大家都看着呢。”裴醉捂着李昀的嘴,在他耳边低笑。 李昀气得又想咬人。 什么君子有节,如竹潇潇。 跟摄政王裴醉相处三日,梁王李昀已经将书生意气和矜贵丢了个干净,朝着发疯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柴房狭窄逼仄,堆了乱七八糟的枯木与新木,一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臭麻布,在角落里不停地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陈琛就站在他面前,抱着铁剑,不时用剑鞘重重戳着那叛贼扭曲的腰和背。 “狗崽子,熏了一下午泔水,还挺能抗。”陈琛蹲在他面前,扯了他嘴里的麻布,捏着他的下颌,拨开他遮住眼睛的碎发,看见眉心处一道狰狞伤疤。 “刚刚那个拿刀的呢?”那人总算能说话了,气急败坏道,“让他来见老子。” “你他娘的叫谁呢?”陈琛一脚踹上他的心窝,使了五成力气,气得想直接踹死这个狗崽子。 “牛犊子,老子没叫你。”那人一口血吐到陈琛胸口,龇着浸满鲜血的牙,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你聋了?老子要找那个拿刀的。” 陈琛一剑鞘拍到那青年的脑壳上,恶狠狠道:“说,是谁让你来刺杀的?我没查到你的军籍,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 “老子不跟牛犊子说话。”那人撇撇嘴,“嫌臭。” 陈琛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他十指交叠,手腕指节掰得咔咔作响。 逼供,他不在行。 但是打人,他十分专业。 裴醉推开柴房吱嘎作响的破旧木门,看见陈琛骑在一人身上,拳头指节凸起处全是血迹,而身下那人也是满脸血痕,眼睛肿得几乎挡住了视线,却仍是狠狠瞪着陈琛,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干什么?” 陈琛明显脾气上头,听见裴醉的话,也只是勉强停住了拳头,并没有从那人身上下来的打算。 “起来。”裴醉沉声道。 那青年朝陈琛嗤笑一声,险些把陈琛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燎了起来。 裴醉左手拔刀,寒光一闪,刀锋直逼那人脖颈,一寸寸逼近,寒意沁肌。 “对,你就是刚才那个拿刀的。”那青年眼皮肿得厉害,努力睁大眼睛,又眯起眼睛,见实在看不清,便也放弃了,直接喊道,“你这套刀法不错!老子要跟你切磋。” 陈琛一声冷哼惊天动地,抬手朝那人脑袋上砸了一胳膊肘:“痴心妄想!” “牛...” “牛什么牛!”陈琛又踹一脚,攥着他的土黄色碎褂子,咬牙切齿道,“赶紧招供,老子给你一个痛快的死!” “痴心妄想!”那人学得有模有样,哈哈大笑,“我的身份,你猜啊?” 李昀淡淡道:“好啊。” 三人齐齐看向李昀。 那青年仔细地上下打量着李昀细瘦的身型,咂咂嘴。 老子不跟弱鸡一般见识。 “你是地匪,清纶教众。”李昀踏着干草木柴,慢慢上前,垂眸凝视着那满脸血污的人,“对吗?”
第20章 清纶 “殿下,你是说,这玩意儿就是清纶教的人?”陈琛狐疑地盯着那肿成了猪头的青年,揉了揉下巴,“就是天天打算搞造反的那些人?” 那青年本在盯着李昀看,却在听到‘造反’二字时,牙磨得咔咔有声,喘着粗气,吼道:“什么造反!你们这帮狗官,借着我们的名字天天不干好事,还把罪名推到我们头上!!” 裴醉轻笑着咳嗽。 “喂,你笑什么。”那青年跟被激怒的饿狼一般,磨牙吮血,“要不是那些当官的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我们怎么会跟过街老鼠一样?” 裴醉收刀入鞘,用冰冷的剑鞘抬起那红眼青年的下颌:“地匪落寇,还这般理直气壮。” 李昀站在裴醉身侧,温声道:“清纶教十几年前被清剿过一次,剩下的死得死、逃得逃。如今看来,倒还硕果犹存。” 裴醉赞同道:“身手确实不错,可堪一用。” “只是不知能不能收了匪性。”李昀有些担忧,打量着陈琛,又转向裴醉,“会不会...” “有匪性也未必不好,至少,不会像老弱残军一般,只知跑腿,不知拔刀。”裴醉挑眉,“这性子么,磨一磨就好了。” 那青年见那两人自顾自地聊着,视他于无物,梗着脖子道:“你们在说什么?老子怎么听不懂!” 陈琛跟在两人身后长进了许多,捏着那人的下巴,冷冷问道:“清纶教现在还有多少人,盘踞在何处?” 青年满脸诧异:“老子怎么会出卖朋友?你是个傻子吗?” 裴醉拍拍陈琛的肩:“跟我出来。” 三人出了柴房,裴醉抬手,召了远处的地初和玄初过来。 “好好招呼这位...”裴醉转头,“他叫什么?” 陈琛咬牙切齿道:“扶宽。” “嗯,你们好好聊聊。”裴醉叮嘱着。 地初笑得和蔼又猥琐,手里捏两个梅花镖,朝裴醉挤眉弄眼道:“小主子,我能不能,好好调教调教?” 玄初抬手打他一巴掌:“别丢佘山三十三匪的人。” 裴醉笑道:“随意,别弄死了就好。” 地初扣着玄初的手腕,笑眯眯道:“好嘞,小主子,属下绝对~会让这孩子乖乖懂事的。” 玄初朝裴醉略略颔首,低声道:“主子,你回去休息。” 陈琛揉着下巴,听见里面嚎叫声震天响,凄厉地像是被拽掉尾巴的猫、又像是被拔掉爪子的老虎,陈琛习惯一刀见血、一剑封喉,听得这般惨叫,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家伙。 果然术业有专攻。 陈琛抖掉二两鸡皮疙瘩,身子爽快不少,轻呼了一口气,朝李昀拱手恭敬道:“殿下是怎么知道这狗崽子是清纶教众的?” 李昀瞥一眼裴醉,似乎想起昨日那人跳马时的惊心动魄,不由得手心攒了一汪冷汗。 他攥了攥手掌,才说:“望台临近江海,本就少良驹,善骑者便更加少见。但清纶教众多年盘踞,在江南一带游走,善乘骑也不奇怪。” “朝廷曾想招安,可清纶教当时不愿入朝。”裴醉双手交叠,撑在刀上,玄色刀鞘映着夕阳日照,“当时的巡抚以火烧山寨,逼匪弃寨,最后,他们从山的另一侧破火而出,骑着寨中土马,以铁索连舟,逃到了海上,后来便不知踪影了。” 陈琛不知此等详细内情,听得入迷,连耳边的惨叫声也恍然不觉了。 “这么说,这匪徒倒还有两把刀子。” “今日营中被申行收买的叛徒已经处理干净了吧?”裴醉话锋一转,朝陈琛问道。 “是。”陈琛拱手道,“这驻军人本来就不多,申总督想把手伸进军营里,也没什么人能让他使唤的。” “好,剩下的,本王便帮不了你了。能不能把兵带出来,全看你这将如何行止了,陈指挥使。”裴醉笑道。 “是!”陈琛热血一沸,扬声笑道,“绝不辜负将军期望!” 裴醉看着陈琛提剑踩着夕阳走远,笑了笑,撤了刀,倚靠着柴房灰砖外墙席地而坐。 他抬眼看着李昀,朝他张开了手臂,眉眼含笑:“为兄知道,你嫌地面脏。来,坐我怀里。” 李昀退了半步,硬声道:“不必了,我不累。” “胡说八道。”裴醉扯了一把李昀的手臂,文弱书生险些丢了手中捏着的折扇,身子转了半圈,跌坐在裴醉的腿上,细腰被那人一揽,整个人便靠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中,“中午也不知是谁,脱力昏了过去。” “你...” 李昀已经生不起气来,坐在那人左腿上,半边身子靠在那支起的右腿上,脸色忽红忽白。 “你说,申行究竟想要什么?”裴醉捏着李昀腰间的玉佩,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里已经有权、有钱,又捏着承启漕运的命脉,他还想要什么?” “他想要子昭的自由。”李昀低低道。 “听闻申行对子昭毫无亲情,多年放他一人在承启,也不曾过问。甚至还利用他来联姻,以稳固地位。没想到,竟还有一颗慈父之心。”裴醉眯起眼眸,冷笑一声,“倒是世人眼孔狭小,以讹传讹了。” “所以,他想要你我的命,也不足为奇。”李昀叹道,“等你我回了承启,必要以子昭为饵,来挟制他的一举一动。” “你会吗?”裴醉坐直了身子,在他耳边低低笑着,“你不会的。” “你呢?”李昀转头,鼻尖虚虚擦过那人温热嘴唇,一股酥麻之意从冰凉鼻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李昀头脑轰地一下炸开,眼前发白,手死死攥着裴醉的衣摆,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裴醉一怔。 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像是被蝴蝶翅膀颤巍巍地扫了一下,有些麻。 “你,你会吗?”李昀不想沉溺在这般旖旎的气氛里,于是颤着声音,继续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裴醉回神,后背靠在柴房砖墙上,望着天边将坠的落日,垂了眼帘。 “慈不掌兵,仁不摄政。从我掌帅印那一刻,已经抛了仁慈,更别提,现在我是大庆的摄政王。我与子昭亦是多年至交,可若有一日兵戈相对,我,恐怕不会手软。” 李昀心中的双丝网被这冰冷的话砸得千疮百孔。 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悲哀。 “你,真的不恨父皇吗?” 裴醉将手臂枕在脑后,眯着眼,去看那挣扎在远方海面上的斜阳。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5 首页 上一页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