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啊,我只能往前走。”他轻轻笑着,“不言悔,不回头。” 李昀静默半晌,与他一同望着天边落日沉入海底,将最后的余晖洒向天际。 秋风乍起,前几日还闷热的夜竟然带上了一丝凉意,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李昀轻轻握着脚踝,无意识地揉了揉。 “怎么,凉?” 裴醉拽下肩头的披风,扬臂一展,将李昀裹了进去。 披风上的干爽味道一个劲儿地往李昀鼻子里钻,而他后背贴着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像是被埋进了那人的被窝里一般。 李昀忍着想要去抱他的冲动,小口呼吸。 他自己都没想到,年少旖思,越十年,仍不休。 柴房门缓缓而开,玄初先出门,用怀中的酒冲了冲手,见两人窝在角落里,一怔,单膝跪在裴醉面前,低声道:“主子怎么没回去?” “反正回去也无事,干脆在这里等了。”裴醉挑眉,“问出来了?” “没能全盘问出来。”玄初声音发硬,显然是有些不愉,“这小子骨头倒是硬。” “无妨,有多少说多少。”裴醉扶着李昀起身,将披风顺手给他系上。 “是。”玄初撑着柴房的门,将两人引了进去。 地初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往扶宽身上扎针,每扎一针,都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脑袋:“娃儿啊,舒不舒服?” 扶宽目光已经呆滞。 “行了,够了。”裴醉无奈扶额。 玄初硬着声音道:“清纶教本是逃到了海上,后来又回了陆地上,在离望台不远的承友县里隐姓埋名。” 裴醉蹲在扶宽面前,问道:“我曾听焦捕头提起,前一月有采花贼在望台城中肆意作案,祸害了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后来,在承友县的华易村外发现了被打成肉泥的采花贼尸首。” 扶宽眼皮一跳。 “看来,不只华易村一村。”裴醉清淡含笑的声音落在扶宽的耳边,“若你不想说,我便带人屠了村,总会有人肯张口的,你说呢?” 扶宽肿得发胀的双眼一点点变得血红。 “我...我以为...你是好人...”扶宽身体发颤,死死盯着裴醉腰间的雁翎刀。 “既然以为我是好人,又为什么要来刺杀我?”裴醉挑眉。 “我...没想杀你。”扶宽大着舌头,断断续续道,“前几天...张家小子出去卖马...被望台狗官抓起来...连着黑市马棚...一起抄了...” “所以,你是为了救他,才收了申行的银子,带人埋伏在这里刺杀我?” “我...没想杀你...谁让你...刀法带劲...我想跟你多打两回合...” “地初,把他的针拔了。”裴醉失笑。 “好的小主子~”地初笑眯眯地抬手,猛地从扶宽的后颈处拔出两根牛毛细针。 扶宽脖颈向前一折,像是被解除束缚一般,立刻从地上跳起,一掌拍在裴醉的肩上。 “小主子!” 地初惊呼还没落,裴醉抬手硬接了这一掌,右手撑地侧身跃起,左手手腕一抖,长刀出鞘,电光火石间,刀锋抵着扶宽的脖颈,只需半寸,便能割断那青年的喉管。 两人相对而立。 裴醉低低咳嗽两声,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绝境中还想着反击,倒是不错。” 扶宽梗着脖子,双目紧闭,视死如归道:“清纶教早就在十几年前就放弃造反了,现在村子里的人,就是喂喂驴养养马,没事锤两个过路的强盗和采花贼什么的,你们这群狗官,要杀就杀,我们宁可死也不会出卖朋友。” “谁说我要杀你?”裴醉收刀入鞘,抵着唇咳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李昀站在裴醉身前,看着扶宽的双眼,冷声道:“你们没有户籍,我想,里长应当也收了你们的贿赂,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们除了去黑市交易外,根本不能如其他百姓一般正常生活。” “那,那又如何?”扶宽梗着脖子,眼神却瞟着止不住咳嗽的裴醉。 “既然如此,若让你们从军,可愿意?” “啊?”扶宽将视线落在李昀的身上,没反应过来,又呆怔地问了一遍,“还,还有这种好事?” 李昀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刀鞘猛地砸向地面的声音。 他一惊,转身看见裴醉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按着心口,弯腰吐了一口血,垂着头,额前碎发垂眼,脊背发颤,撑着刀鞘的左手也发抖。 “忘归?!” 李昀飞快地蹲下,左手扶着裴醉的侧脸,轻轻用力向上一抬,便将那人惨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他抬手擦去裴醉唇边的血迹,低声焦急道:“毒发了?” 裴醉眉心紧蹙,身体猛地一颤,撑着刀的手一松,便向前倒进了李昀的怀里。 李昀支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蓦地被扑倒在地,身体压在干柴上,那人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在李昀耳侧喘着,灼热气息夹着血腥味道,硬生生把李昀的脸色蒸得又青又红。 扶宽惊呆了。 “我,我没用力打他啊。” 昨天那个和他打了三十多个回合的人,今日怎么轻轻一掌就倒下了?! 这不是讹人吗?!
第21章 毒发 李昀目色发冷。 今日已经亲眼目睹了裴醉的两次毒发,他心中又恨又疼,却无处发泄,只得用力攥着手掌,指尖将掌心印出了四个深深的月牙血痕。 玄初抱着剑,站在床边,不言不语。 李昀替裴醉擦去鬓边滚落的冷汗,然后搁下手中的巾帕,放下卷起的袖口,缓缓起身,抬手将玄初请到一旁的黄梨木圆凳上。 玄初硬声说了句‘不敢’,站在李昀的对面,仍是死死攥着手中的剑。 “他身上的毒,何时发作?” “动武,动怒,血气旺盛时。”玄初冷淡道。 “如何解?” “无解。”玄初挤出两个字。 李昀又听了一遍,只觉得剜心。 “...那他吃的药,是什么?” “不知道。”玄初硬声道。 李昀还待再问,床上昏迷的人却已经悠悠醒转,苍白着脸,朝李昀道:“...过来。” “你醒了。”李昀坐到裴醉身边,紧紧攥着他的右手,只觉得再怎么用力都不为过。 裴醉抬起左手,轻轻拍着李昀极用力而指节青白的手掌,轻轻笑了:“你太用力了,元晦。” 李昀手不由得一松,裴醉右手攀上李昀的手掌,将他手心轻轻翻了过来,看清了那人掌心的狼狈。 “你看。”裴醉嗓音喑哑,“昨日勒的血痕还没有好,今日自己怎么又抠成这样?” “裴忘归。”李昀声音发颤,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吼,“你闭嘴!” “梁王殿下...失态至此。”裴醉笑着咳嗽,抬手擦去唇边血迹,“有辱斯文。” 李昀气得掉了一滴眼泪,掩饰地擦掉,却留下了藏不住的绯红眼尾。 “好了,这次是真的没什么事了。”裴醉用力拉了一把李昀的手臂,将他抱进自己的身侧,疲惫地闭上了眼,“为兄要睡个三天三夜。” “我...” “你也睡。”裴醉翻身,抬手将他揽进了怀里,轻轻抚着李昀的背,“别哭了,小云片儿。” 玄初瞥了两人一眼,狠狠捏着手中的剑,放轻脚步挑帘出帐。 这个坑孩子的狗皇帝。 怎么死得那么痛快,真便宜他了。 应该捅上个几百剑再让他死才对。 李昀被按在裴醉的胸前,听见那人沉稳而缓慢的心跳,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绷得紧紧的脊背一松,疲惫如潮水一般将他吞噬了进去。 耳边是那人悠长的呼吸声,如同春日长风,慢慢悠悠地拂过。 “兄长。” “嗯?”那人声音很轻。 “...没事。”李昀缓缓闭上了眼,抬手揽上裴醉的腰,轻声道,“好梦。” 这三日里,扶宽主动带着陈琛前往承友县清纶教众的居所。 待陈琛招抚时,村中人正拿着犁耙钉耙,把过路偷鸡的贼打得抱头鼠窜,完全是不顾念鸡飞蛋打,也要冲上去出一口气的急性子。 扶宽顶着一张还没痊愈的青肿小脸,脚步轻快地进了村,径直去了张守的木屋子外,高声喊道:“张爷爷,我回来啦!” 张守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差点就哭了。 “阿宽啊,你没事吧?” 扶宽欲盖弥彰地挡了脸,敷衍两句:“咳,摔的。那什么,狗蛋儿没事吧?” “嗯,没事,狗蛋儿被放回来了。”张守长吁短叹,“你这孩子,你哪能为了狗蛋儿去冒这个险?万一出点事,你让爷爷怎么活啊。” 扶宽把张守扶进屋子里,蹲在床前,替张守脱了草鞋,又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上床:“爷爷,我今日有事想跟你商量。” 张守拦阻不及,只能眼看着扶宽替自己脱了鞋,一边抹眼泪一边感慨:“爷爷答应,什么都答应。” “真的?”扶宽眉目一挑,站在房门口,中气十足地朝着陈琛喊,“牛犊子,村长要见你!” 陈琛额角绷着青筋,两步迈进了家徒四壁的木屋里。 张守脸色立刻变了,盯着陈琛的官靴与官服,眼中压着狠戾与仇恨,仿佛不再是暮年的老者,眼睛里被点燃了经年的仇恨。 扶宽跟陈琛勾肩搭背,笑得眉眼飞扬:“爷爷,他说可以给村子里的人上兵籍,这样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去黑市了。” 陈琛甩开他的手,朝着老者点点头,笑道:“是啊,村长意下如何?” 张守没看他,只是盯着扶宽,半晌,沧桑道:“阿宽,你,真要去当兵?” “去啊。”扶宽爽朗笑道,“为什么不去?能杀尽水匪,也不算白活一场。” 张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张守拄着拐杖,极慢地从木屋中走了出去。 村中人听陈琛有许他们军籍的意思,十分激动,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毕竟骨子里便带着锐不可当的匪气,怎会甘于山草野寇,了此残生。 扶宽从陈琛身上搜刮了二钱银子,嫌弃地咂咂嘴:“就这么点?” 陈琛抬腿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扶宽捂着屁股便跑到草棚下喂马的张狗蛋面前,笑着朝他丢了二钱银子过去:“狗蛋儿啊,好好养马,以后离黑市远一点,等哥哥们回来送银子给你们花。” 张狗蛋吸着鼻涕,把银子往嘴里咬了咬,眼睛一亮:“好啊,小宽子哥哥。” “小宽子,哈哈哈哈!”陈琛笑得弯了腰。 扶宽冷哼一声:“总比牛犊子好听多了,你说是吧。” 陈琛拔出腰间的铁剑,扶宽不甘示弱地亮出腰刀,两人就拼在了一起,打得火花四溅,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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