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口中的柴老二正浑身痉挛,口吐白沫,像极了脱水濒死的鱼,在拼命地与最后一口气挣扎。 许城不要命地奔了过去,扑倒在面前人的身前,神情紧张。 他吐了口唾沫,随手抓了银针,朝身后低吼道:“酒呢!” 兵荒马乱的伤兵营里,实在是没人分身给许城递酒。 李昀弯腰从地上拾起一豁口陶碗,凑近嗅了嗅确认了是酒后,递了过去。 许城也没时间分心搭理一个小白脸,右膝盖叩着病患不断抽搐的肩,左手行针果断。 方宁试探着上前,却被许城吼在了原地:“谁让你碰我的病人!” 李昀又蹙了蹙眉。 这人,并非怒意上头才口出秽语,更多的,像是惊慌失措,要掩饰什么的心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柴老二终于停止了抽动,歪头昏迷了过去。 许城却依旧跪在原地,眉头时皱时舒,脸色铁青。 方宁一直站在病人身旁,目睹了病人发病的全过程,他微微歪了头,眉心小小地皱了一道缝。 这...不是风寒的表征。 “老许...” “赶紧走!!”许城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把手里的方巾甩到方宁脸上,推搡着面前的四人,双眼血红,“滚!!” 李昀却顿住了脚,正色道。 “许军医,本王有话要问。” 许城身体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小白脸从腰际拿出了一枚玉珏。那玉通透到跟茶叶水似的,看着就是他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昂贵货。 他膝盖发颤,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梁王...殿下?” 李昀目色深沉,没有什么表情,只向着方宁说道。 “方公子,可否给面前病患诊脉?” 方宁戴上面巾,手脚冰凉地走到那面如土色的柴老二身边,哆嗦着,将二指按上了那一截滚烫又满是红疹的手腕,又掀开眼皮与唇舌。 “...脉浮大无根,舌苔青紫,舌苔厚重。寒邪侵体,非为风寒,乃是...” 方宁看着李昀,双眼微颤,说不出口。 “是寒疫,对吗?” 李昀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启,极平淡地说出了令人心悸的两个字。 “恐怕是的。” 骆百草拄着拐杖一路蹒跚而行,脸上已经戴好了三角粗布方巾。 “寒疫入体,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入胃,十日入骨。”骆百草小心地掀起病患的衣袖,看着那惊心的红疹,还有他嘴角没擦干的秽物,“由上焦自中焦而传,毒疫由表及里,已经侵胸。恐怕,难救。” “天大寒,确有可能引时行寒疫。一如...” “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李昀声音清冷。 他转向颓然倒地的许城,垂眸间,眸光冷淡,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力。 “你早知寒疫发生,为何不报?” “不,我并不知道...” “你若不知,为何将外伤伤患与风邪发热病人分开隔离?” “我...” “若是因为你医术不精,而错失治疗先机,虽死罪,但并非无情由可讲。但如今,你知而不报,其心可诛,乃是大罪,说是算是叛军叛国也不为过!” 李昀的声音不算高昂,却字字沉重,在许城耳畔轰然炸开,后者脸色惨白,他双膝跪着挪到李昀的面前,拼尽全力地扣着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官...下官...” 李昀随即放缓了语气,慢慢蹲在许城面前,与那涕泗横流的人对视。 “萧副将对你有教养之恩,你亦将赤凤营当做家,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来?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城的思绪已经完全被李昀先恐吓后安抚的手段打懵了,他头晕目眩地抬起头,看着李昀温和的淡笑,反而更心慌,他膝盖一软,伏在地上瑟瑟,可就是咬死了不肯承认。 “下官医术不精,误判疫症,求殿下饶命!” 李昀见许城的口风太紧,便也没有再继续逼问下去,只是淡淡一笑。 “既如此,许医官可否告诉本王,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病患为何越来越多?” 许城垂眸略加思索,小心地回禀着。 李昀眉宇微皱。 “五日前?” “是。五日前,开始有人找到我,说自己伤风高热不退,夜半咳嗽不止。还有...” “手足无力,夜半盗汗,气难生发?” “是,是!梁王殿下真乃见识广博!” 李昀极轻地弯了唇:“...无非是,见过几次罢了。” 那孩子冷静而不带波澜的话锤在骆百草心上。老者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拄着拐杖,极缓慢地跪了下去。 “小王爷,老朽当年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自知罪该万死。但,请小王爷再相信老朽一次!” 李昀清冷如冰雪的脸上似乎又褪去了一点血色,只是,他并没有如同以前那般,陷入无可自救的痛苦,只是将老者扶了起来。 “往事已矣,再思无益。” 李昀转眼看向许城。 “最早来找你的病患,可还活着?” “是...是。” 李昀招来一个焦头烂额的医士,缓慢地抬了手,指着大帐的方向,清澈的声音微哑:“封锁此地,派人守住入口,任何人不得出入。派人将此事禀告给林将军,请他将所有身体不适的病患都送到此处,宁滥勿缺。粮草药物,请他力所能及拨发。走吧。”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惶恐的许城说的。 在场的人,除了木小二,脸色都瞬间凝重了下来。 没人不知道疫症与死亡几乎对等的联系。 一行五人穿过繁忙拥堵的大帐,在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奄奄一息,面如金纸的一个少年。 他艰难地张开了眼,满是红疹的手臂抬了起来,如同离开母亲的林间小鹿一般,眼含恳求与绝望。 “求你...救...救我。” 骆百草搁下药箱,全心搭脉,十分专注。 过了半刻,老者艰难地放下二指,将那截滚烫的手臂塞回了被褥中。 “疫症之毒已经蔓延至胸胃,应至少有四五日。” 李昀微微沉吟。 “许城,军中将士,可有因为疫症而死之人?” “没有!” 许城立刻反驳,却没有被李昀错过他眼底的一抹惊慌。 “你该知道,若我差人去林将军那里,请他清点军中人头,很容易便能戳穿你的谎言。” 李昀微微笑了笑,温润的眼眸一点点转凉。 “请阁下,莫要耽误本王的时间。” 许城哆嗦了一下,眼神不由得向东南角瞟了一眼。 “真的...没有。” 李昀将修长的二指搭在下颌,清澈的眼眸微微弯着,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他纤腰微弯,在方宁和骆百草耳边轻声问着着什么,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嘀嘀咕咕地咬耳朵。李昀微微颔首,让他们二人带着木小二和宣承野出了营帐。 而李昀则在帐外随意寻了一把木椅,从袖中取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将长条木椅横栏轻轻擦了擦,安适端坐,一双冷清的眸子望着远处的雪,一派赏冬雪品茗茶的云淡风轻。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细沙落下,许城跪在李昀前面,脑中思绪纷乱。 王公贵族不懂医,这般拙劣的谎言,能糊弄过去他,恐怕糊弄不过去那两个医者。 该死的,他绝不能露出马脚。 否则,这死罪连干爹也保不住他。 “殿下,确实是五日前,下官真的没说谎!” “许军医好似对时间十分在意的模样。怎么,五日前有这么重要吗?” 许城喉结滚了一下。 “五日前,七日前,还是...十日前,有何不同吗?” 许城在听到十日前时,眼眸剧烈地震了一下。 “许军医,各人体质不同,疫症有凶有缓,凭脉象断染病时间,连曾经的太医院判都无法肯定,怎么许军医偏偏将它当作了铁板证据?” “还是说,许军医只想,糊弄糊弄本王,两天以后,待本王回了承启,这赤凤营伤兵处,还是你一人之下?” 李昀身体前倾,以一个上位者的高姿态轻轻一笑,右手大拇指微动,宛若这万千蝼蚁的性命都在他指尖中磋磨,一捏,便定了生死。 许城紧紧地攥着身边的衣袍。 “十日前,发生了什么?” 李昀柔和的目光扫过许城,修长又雪白的食指在面巾外虚虚搭着,仿佛隔着粗糙的面巾按在了柔软的唇上。 许城头上的冷汗已经滑进了衣领里。 “不想说也无妨,本王已经猜出个大概,一会儿,说给你听。对了,之前你曾说,刻意去找监军的不痛快,还被萧副将打了一顿。”李昀笑了笑,“许军医,你与监军非为相熟,为何要寻衅于他?监军的权力在你之上,连萧副将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无论怎么看,以下犯上都不是一件划算的事。对于许军医这般惜命又通世情的人,这般行事,实在令本王想不通了。” 许城在李昀温和又凛冽的话语里,仿佛被一层层剥光了衣服,被扔到冰天雪地里,冻成了冰雕。 梁王爷,好缜密的思维,怎么江湖传言跟真人全然不符?! 远远地,宣承野扛着一卷厚厚的草席,牵着木小二的手,朝他匆匆奔来。 “殿下,末将找到了一具尸首,请殿下站远些。” 说着,将那草席摔到许城面前。 半截灰土脏污的脸自草席缝里露了出来。 那高挺的眉骨和凹陷的乌青眼窝,让许城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倒在泥地上。 “禀殿下,在这具兰泞人的尸首旁,末将还发现了另一具尸首,看起来是我大庆的人。” “...那是小闵。那夜,小闵从粮草所去取粮,结果撞见了这个被流弹炸伤的兵。夜里昏暗,他又穿的是赤凤营战袍,根本无从分辨他到底是兰泞人还是大庆人。那个笨人就把敌军领回来了...” 许城喃喃。 李昀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说。” “转日,小闵惊慌失措地进来,跟我说起这件事,项开平那个混账正好也来找我。他根本不惊讶,甚至...甚至还他娘的在笑!!!” 许城牙床咬得咯吱响,愤怒到了极点,连眼睛都是血红的。 “就是他带进来的!!就是他!!!” “那个混蛋大辣辣地承认了自己通敌,并且让我替他保密,毕竟,如果我说了出去,那我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许城气得喘粗气,又咳嗽半晌。 “我和他一起杀掉了小闵和那个兰泞兵,后来,东窗事发,项开平那混蛋也死了,老子以为就将这件事埋进土里了。可谁知,军中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发热,脉象与当初那个兰泞兵一模一样,甚至,愈演愈烈,这病状甚至开始朝着疫症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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