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许城疯了一般地扑向李昀的身前:“下官糊涂了,真的以为能瞒得住!!下官以为,隔离开那些发热患者,等他们好起来,或者死干净,也就没事了!!!”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许城拼命地扯开头顶的方巾,露出脏兮兮油腻腻的头发来:“殿下,下官这些日子日夜照顾伤患,半步不敢踏出这里,生怕传给其他人,甚至派人守着这伤病大帐不许人进来,需要什么只传信给干爹。下官...下官已经尽力了!!!” 李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许城的触碰。 他少见地,牵出了一丝冷漠的轻嘲。 “许军医,错便是错。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越远,错得越荒唐。” 封锁线很快便拉了起来。 伤兵大帐前架了几十个木质栅栏,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那窄窄一道入出口,四周的营帐早已被调走,只留空旷一片,仿佛那大帐就是被抛弃的绝望之地,四方囚牢。 李昀肩披狐裘,安静地站在栅栏出口,与守卫的兵长交代期间事项。 远处,林远山战铠还未卸,便满脸是血地奔来,站在栅栏外,看着这伤兵营的肃穆与井然有序,才终于放下一口气。 李昀微一颔首,随即转向林远山,隔着栅栏问道。 “林总兵,此地有本王守着,不必忧心。前方战事如何?” “敌军已撤,穷寇莫追。”林远山摘下战盔,朝着李昀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极为恭敬地说道,“此地危险,殿下若无不适,可自行离去,由末将接手便可。” 李昀少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眸微垂,眸光里有一丝挣扎。 “林总兵。” “末将在。” “他...醒了吗?” 林远山蓦地抬头,对上不远处李昀那双犹豫的双眼。 “...没有。” 李昀的长睫低垂,藏在面巾下的双唇似乎弯了弯。 “我和他啊,似乎总是这样。” 林远山不知该怎么接话,正迟疑不知该不该唤醒裴醉时,远处却忽得有守卫奔来,在他面前惊慌失措地跪下。 “大帅,圣旨到了!”
第120章 寒疫(二) 圣旨到了。 与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百来人的乘撵阵仗。 为首一人裹着厚厚的金线密织斗篷,头顶乌纱曲角帽,胸口朱色官服的四爪蟒纹十分鲜艳。他的肩头丝毫不落冰雪,全被那高高挑起的伞盖挡住。 那人端坐在乘撵之上,仪态骄矜,仿佛不觉得这华贵乘撵在一众伤病残将中招摇而过有什么不妥。 属于内宫十二监的排场,本该如此。 林远山跪在营门口,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衣饰,他脸上一贯的儒雅也换做了冷漠,礼数依旧周全,只是脸上的敷衍与不耐之色全然藏不住。 乘撵上的那人被缩手缩脑的小太监扶了下来。 他脚底崭新的黑靴沾了土和雪,似乎有些不悦,赶紧用小太监冻得通红的手当做擦鞋布,蹭了蹭靴子底下的脏污。 萧秋月跪不住了。 前脚刚打完兰泞狗贼,后脚又知道自己干儿子被梁王扣住,犯了事了,还没等他去撸袖子揍人,这狗屁太监又来军营里放肆,圣旨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娘的。 看见虎背熊腰的萧秋月像个长虫一般不耐烦地扭动着脚踝肩背,那大太监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来,指着他,用尖细的嗓音拿腔捏调地说道:“萧副总兵,这是对本官不敬吗?” 范则拼死捂着萧秋月即将脱口而出的‘阉人’,赔笑说道:“我等岂敢对承旨官不敬?” “那他这是...身上生了蛆了?”大太监拿出手绢,掩住口鼻,厌恶道,“如此肮脏,成何体统?” 范则捏了捏指节,咬着牙笑道:“毕竟战事刚歇,还未来得及洗漱,自然比不得承旨官。” “本官为护圣旨风尘赶路,难道就不辛苦?范副总兵这话说得可笑极了!”大太监细眉一竖,叱道。 林远山按着暴怒的范则,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没了丝毫怒气。 这太监,是想要故意激怒他们。 “不值得。” 他嘴唇微动,朝着两人低声说道。 没寻到他们的错处,大太监‘啧’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抬了抬手指,身旁的小太监极为恭敬地猫着腰上前,双手捧着一檀木长盒,高举过头。 大太监终于搁下了手里巨大的鎏金掐丝珐琅手炉,用洁白的帕子前后仔细地擦着指尖,才小心而恭敬地捏起圣旨卷轴。 “梁王怎么不前来接旨?莫非,是对陛下不敬?” 大太监这顶帽子扣下来,林远山立刻禀报道:“禀承旨官,梁王殿下此刻正处理军中寒疫之事,恐无暇分身。” “呦!这梁王殿下是何时能当赤凤营的家了?”大太监这阴阳怪气的意有所指,字字句句在说着,梁王染指兵权,图谋不轨。 林远山心里一凛,望着那圣旨,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从承旨官的态度来看,莫非,这圣旨对梁王殿下不利? “还有什么,寒疫?”大太监赶紧掩住口鼻,一副误入腌臜之地的嫌弃,“林总兵,这治军不力的罪名,你是担定了。待本官回承启,定要参你一本!” 萧副将军忍不住气,右脚掌猛地一跺地就要冲过去,被范则和林远山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跪着。” “老林!!” “噤声!” 林远山压下怒火,朝着大太监拱了拱拳。 “梁王殿下无法前来接旨,不如承旨官亲自前去伤兵营帐宣旨,以示皇恩。” “什么?!”大太监圆目怒睁,涉及到自身安危,那游刃有余的人瞬间变作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怒叱,“你让本官亲自去那种地方,林总兵,你大胆!” 林远山微微一笑。 “梁王殿下以亲王之尊都肯亲临,承旨官大人不过是在外围宣旨,又有何不可?” “你!!” 三人端端正正地跪着,三只拳头擎在大太监面前,如同三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请承旨官移步!” 那浩浩荡荡的乘撵慢慢悠悠地前来,在伤兵营帐五十步以外,就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呼吸到那污浊的空气。 大太监一路骂骂咧咧,嘴就没停过。 最后还是到了这肮脏又凶险的寒疫聚集之地,他连多余一步都不愿意走,只差人扯着嗓子吼:“梁王接旨!” 李昀站在木栅栏门口,望着远处那华贵的步撵,清秀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是御马监的连义。 恐怕,承启局势又有不妙。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老师没有传信过来? 方宁垫着脚,替李昀严严实实地系好面巾,又替他拉好袖口。 李昀微微颔首,随即大步迈出了木栅栏,独自一人,走向列阵齐整的军卒和乘撵。他的步履沉稳,以温和平静的目光直视着为首身着华贵的承旨官。 连义在李昀距离自己十步的时候大吼了一声:“梁王殿下不必上前,就在那里接旨便好!” 一片密密麻麻的嗤笑声,自军卒人群中来,似乎在嘲笑那阉人的胆小如鼠。 李昀便也顿住了脚步,轻扯下摆衣褂,在冰雪冷硬的土面上,跪了下去。 连义面对李昀时,还有些束手束脚,毕竟梁王在朝积威已深,一时改不掉在他面前弯腰弓背的习惯。 他努力挺直了腰背,展开手中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堆了许多墨痕。 “梁王犒军已逾数日。朕知皇兄劳苦有功,朕已备下洗尘宴,静待皇兄归朝。可皇兄为何迟迟不归?莫非皇兄贪恋边关美景,不愿辅佐于朕?赤凤营到底有什么好!” 这孩子气的话语,让李昀眉宇微蹙。 连义余光扫过一旁跪着的三员赤凤营大将,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语气上扬:“先帝在时,予裴家特许,准其掌虎符,不必交于内宫,赤凤营调度全权给予宁远侯。这做法本就违了祖制。而摄政王在时,更是不尊规矩,直接提拔副总兵林远山至总兵位,并言,抵抗敌军进犯不需虎符,调兵遣将入关内方需请旨。赤凤营,权势交割不清,一派乱局。朕真是不知道,这赤凤营到底是朕的,还是宁远侯一家之兵!” 李昀眉头越发锁紧。 小五明明知道,忘归此时正掌军,他这般行径,置忘归于何地? 朝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连义终于出了恶气,胸中一畅,连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宁远侯已薨,念其功过相抵,朕不欲追究。但有错便要改正,有规矩方能成方圆。” “限梁王即刻交还虎符,启程归朝。另外,天威卫镇抚使周晋,监军不利,押其一同归朝,由御马监随堂太监连义司监军一职。” “战事旷日持久,皆将帅无能。朕念在诸将多年守关,暂且不做责罚,望诸君戴罪立功,护住这大庆北方关隘。” 林、萧、范三人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也没有这么赶的。 难道陛下丝毫不顾念自己的名声,不怕自己寒了守关将领的心吗?! 连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双手擎着圣旨,朝着李昀说道:“梁王殿下,接旨吧。” 李昀犹自眼睫微垂,并不应答。 连义一直擎着明黄布帛,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搁了下来。 “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抗旨不尊?!” 李昀眼帘微掀,虽不发一言,可连义却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臣李昀,尚有不解之处,无法接旨。还望承旨官替本王解惑。” “什么?” “赤凤营守关已逾几十载,将士皆浴血而战,面对劲敌从不退却。营内上下一心,忠君守土之心昭昭,功劳苦劳不计其数,臣不知,赤凤营将士之罪在何处。” “哼,入乡随俗,梁王倒是会迎合。若说罪名,那可多了。十二年前的惨败,守不住边关的罪名,可算凿凿有据?” “是吗?” 李昀淡淡地反问,让连义不悦地重新举高了圣旨:“梁王,你...” “本王还没问完,谁给你的胆子,打断本王说话?” 李昀声音不大,可话里的威慑却极重。 连义心头猛地一跳,望着那双温润仿佛不带一丝怒气的眼眸,反而背后一凉。 披着温软假面的硬骨头,不好惹。 “殿下...请接着问。” 李昀眼眸褪去了温和,用疏离而淡漠的眼神望着连义。 “若说十二年前的惨败,的确,赤凤营罪责难脱。不过,既然要论罪名,便一个也不能少。” “当年,拨给赤凤营的战铠,铜脆铁碎,一击即溃;拨给赤凤营的粮草,里面夹着糠和草杆,可用者不足三成。兵疲将死,无人驰援,大庆关隘,全用将士血肉去扛。他们守了,可,守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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