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眼神发木。 将军说得都对。 “甘信水师八万人,虽然人也不太够,但倒还是勉强能应付水匪时不时的骚扰。”陈琛接着说道,“火船两千余艘,都是宣参将在总领的,贾总兵一般不管。” 李昀垂了眼。 又是一个空在其位却不治事的将帅。 “这次出来时间不够,甘信只能下次再去。”裴醉撑着额角,看着水路图,指尖一路从望台东侧水路滑到甘信,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看着陈琛,沉声道,“望台之所以驻军十万,便是考虑到水匪登陆和漕运中转两件事。目前虽然水匪只看准了甘信门户,可若有一日,他们真的打算绕过甘信,取道梧南,然后拿下望台,直接切断了运往承启的所有漕运,那又该当如何?” 陈琛听得冷汗涔涔。 “殿下...末将,末将会好好练兵,也会把那些混账逃兵都查清楚。” “怎么查?”裴醉按着额角,皱着眉,“北疆的人都能跑到望台,你告诉我,你是打算千里寻兵,还是万里追卒?望台当地百姓那么多,非要去那天涯海角?” 陈琛身体一僵。 李昀却笑着道:“陈指挥使,裴王的意思是,练兵为当前要务,可与募兵同时进行。” “募兵?”谈征皱了皱眉,“殿下的意思是,不限于军户子弟,如瓦匠、木匠等人,亦可入兵籍?” “是。”李昀抬眼看裴醉,轻声问道,“裴王是否也是此意?” 裴醉含笑点头。 谈征沉默半晌。 “可有什么不妥?” 谈征看着裴醉,摇摇头:“殿下,早就没人想要入兵籍了。” “我知道。”裴醉笑意微沉,“现在哪还有人愿意守着世袭军户的苦?” “那...” “其实此事我已经想了许久,只是一直不知道是否要这么做。”裴醉看向李昀,沉声道,“若,废除世袭军户呢?” 谈征一惊,竟然站了起来。 “殿下,三思!” 李昀目光垂着,右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侧,显然是陷入了思索。 谈征见李昀竟然没阻止,眉心皱得更深。 “殿下,自太祖以来,便是世袭军户,每有一战,便由承启调将帅统领军队,此谓‘兵帅分离’,以保证军权在陛下的掌控中。下官以为,梁王殿下不应同意摄政王此等做法,否则,若再现藩王与将帅割据,又当如何?” “你想在望台先试?”李昀看向裴醉。 “嗯。”裴醉看向陈琛,“当地募兵,统领你自己的兵,敢试试吗?” 陈琛还没说话,谈征便高声怒道:“殿下,莫非当真有不臣之心?” 裴醉猛地起身,眸色冰冷:“谈征,你大胆!” 李昀声音浅淡,悠悠飘在这剑拔弩张的二人中间:“如今,大庆边防没兵没钱没粮,被将帅割据,与被外敌入侵,又有何区别?” 裴醉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抵着唇,压着咳嗽,脸色白了三分。 “何况。”李昀无奈道,“裴王的身体,也没办法领兵割据一方。” 裴醉一怔,摇着头笑了笑。 “可...”谈征仍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终究不是百年前的大庆了。 “也不急于这两月。”裴醉哑声道,“待回承启,本王与内阁大学士共同商议此事。” “...殿下此行,不会太顺利。”谈征泼了一盆冷水,“下官一介正四品外官都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何况三司六部与内阁学士,还有那不计其数的京官与簪缨世家。” “谈知府倒不必自谦。”李昀微笑道,“本王记得,令祖父曾任工部左侍郎。” 谈征怔了怔。 “...你说的,是谈怀?”裴醉蹙眉,“本王听说过谈侍郎治水一事。” “二位殿下还记得。”谈征轻声道。 “谈侍郎被赦免后,如今可在望台?” 谈征摇摇头。 “祖父并未从刑部大牢里出来。”
第15章 过往 谈怀,永熹五年状元,先入翰林,后得罗首辅赏识,官拜工部左侍郎。 谈侍郎此人虽学识满腹,经纶盈袖,可从不参与党争,也不喜迎来送往。 清流一般都活不长,手中有权也握不久。 于是几年后,淮阳大水,谈怀被委命巡抚,理治水事。 谈怀治了三年,几乎日日住在堤坝上,与河工同吃同睡,可最后,还是被一场大水冲垮。 朝中弹劾的折子漫天,说谈怀只敛财,不治事。 只有罗首辅肯保他,这才勉强又拖了一年。 天下事都是先难后易,有了之前三年的经验,谈怀已经掌握了通河水流与泥沙淤积,正要付诸工程事。 可惜,天也不肯垂怜。 这最后一年,淮阳水患频发,几乎死了半城的百姓,直接将谈怀治水不利的罪名坐实,再也翻不了身。 谈怀被夺去官身,关进刑部大牢,一关便是十余年。 谈征垂了眼:“虽然最后祖父还是被赦免,但当年他得罪了司礼监的人,便将此事一直拖了下去。加之,祖父已经死了心,自己也不想出来,便一直呆在牢里了。” 李昀摇摇头:“此事我并不知晓,待我回承启,定要替谈知府走一趟。” “多谢殿下。”谈征低道,“其实,淮阳的水患比之望台还要凶猛一些。此次望台堤坝被毁,虽是人为,可若是如往年一般连降暴雨,不必申总督自己动手,堤坝自己便会塌。望台如此,何况淮阳。” “是。”裴醉无奈道,“每年在治水、修堤上花的银子,实在是一笔大开销。若是谈侍郎没被夺去官位,说不定这水患早就被治好了。” 谈征不欲再说此事,于是起身告辞。 “两位殿下若不急着走,便请在望台暂住几日。” “自然。”裴醉含笑道,“我总不能亲手把这望台搅成烂摊子,然后都丢给谈知府一人处理吧?” 谈征无奈笑道:“殿下说笑了。” 陈琛站在裴醉和李昀身后,紧紧握着拳。 裴醉转身,见陈琛浑身紧绷,脸色严肃的样子,不由得怔了怔。 “怎么了?” 陈琛摇摇头:“殿下,末将也觉得,募兵可能不合适。” “你且说说。” 裴醉腰靠着案桌,右手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口。 “没钱。”陈琛叹气,“殿下,没钱啊。没钱,哪来的募兵银饷?” “我知道。”裴醉手搭在他的肩上,哑声道,“我会想办法的。” 李昀看着这大庆的武将,跟菜市讨价还价的商贩似的,心里微微发酸。 “坐吧。” 李昀无声叹息,三人又重新落座。 “这是个解不开的局。”李昀拢着袖口,右手持笔,蘸了饱满的墨,抬笔在宣纸上写着,“战事胶着,要兵要钱;大庆的钱,都在清林手里;可动了清林,大庆必会内乱;若内乱,则不必等外族蚕食,大庆自会四分五裂。” 裴醉抬手按了按额角。 陈琛脸色铁青一片。 “要破局,只能破釜沉舟,赌一把。”裴醉声音嘶哑,“但,我不能把陛下置于险境里。” 李昀搁下手中的笔,凝视着宣纸上的钱财二字,微微叹了口气。 陈琛见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忽得挠挠头,拍案而起,高声道:“殿下不必担忧,想做什么便去做好了。殿下不是说过,临渊架桥,逢敌拔刀,我大庆千万人,不是孬种!死就死,死得其所,也算是壮烈!” 裴醉拿起一本书册,朝陈琛肩上重重打了一下,笑骂道:“混账东西,本王殚精竭虑的想要大庆将士百姓活着,你却一心只朝着死去?” 陈琛捧着书册,爽朗道:“那,末将现在就去练兵!” “嗯,去吧。”裴醉撑着额角,懒懒笑道。 这营帐中又只剩下李昀和裴醉两人相对无言而坐。 “元晦啊。”裴醉撑着额头,低咳两声,“你说,该如何是好?” 李昀眼看着他的脸色又开始微微发白,心里一疼,悄然往他身边靠了靠。 “忘归,大庆缺钱,不是本朝才有的。”李昀在他耳边低语,“急也没用,要一步一步走。” 裴醉低低应了,咳嗽声断断续续的没停。 “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李昀碰了碰裴醉的手背,轻舒了一口气,没有发颤,还好。 “好。” 裴醉没再吃药,手边又没有酒提神,精力便要差得多了。 他和衣躺在胡床上,眉心微蹙,不时轻轻咳嗽两声。 “不打算告诉我吗?”李昀用湿布替他擦了擦削瘦的脸颊,抬手,轻轻按上那人心口,果然见那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你看见了?”裴醉按着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掌往自己心口处压了压,哑声笑道。 “是。”李昀抿唇,“三年前的伤,为何还没有愈合?” “刀上淬了毒。”裴醉声音淡然,毫不在意。 李昀眼瞳一颤。 “北疆?” “...对。” “什么毒?” “不知道。”裴醉笑着摇摇头,“不过就是疼一些,没什么大碍。” 李昀手又一颤。 能让硬成石头的裴忘归说出‘疼一些’这种话,定然十分严重。 “如何解?” 裴醉揉揉下巴:“等为兄灭了兰泞,就能去取解药了。” 李昀看见他的动作,低声道:“骗人。” 裴醉一怔。 “你不想说,倒也不必骗我。”李昀缓缓抽出被压着的手,眸光浅浅垂在裴醉的脸上,声音毫无波澜,“我说过,你我信任需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不代表你可以这般敷衍我。” 说完,便又要摔袖离开,裴醉赶紧支起身子,攫住他的手腕,无可奈何地哄着:“为兄又错了,元晦啊,不生气。” 李昀站在原地,在听到那人略带嘶哑的声音时,静悄悄地灭了火气。 没出息。 梁王李昀日常自我厌弃。 他转身,又坐在脸色微白的裴将军身边,没好气地扶他躺下:“我没生气。” “哦?”裴醉抬手揉着李昀的头发,笑道,“那元晦这河豚脸是怎么回事?” 李昀抬眼一扫,裴醉立刻投降:“好吧,你随便问,为兄绝对不骗你了。”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李昀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会做摄政王?当年奉天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的伤...” 裴醉缓缓掀开眼帘,看着李昀略带忧虑的表情,拍拍他的手背。 “所有人都说,你站在盖顿一侧,替清林出头,将我...将我卖了百万两白银。又逼宫,逼迫父皇将摄政王之位传给你。”李昀手一紧,“可我知道,并非如此。你从来便不喜欢承启那锦绣樊笼,又怎么可能亲手把自己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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