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由通敌。”林远山亦是极力克制怒气,手指已经微微发颤。 “理由重要吗?结果,已经说明一切了。”裴醉淡淡一笑,“林帅,军机不可延误,下令回营吧。” “大帅,此人胡言,不可轻信。” “我谁也不信。”裴醉慢慢地起身,双手搭着椅背,睥睨俯视着两人,淡漠地牵了个笑容出来,“我只信我自己的判断。” 林远山还待说话,裴醉却已经抬手阻止了他的话。 “若你不愿轻举妄动,便在此处等斥候回报。”裴醉转身走到龙门架前,单手取下战盔,利落地扣在了头上。 “大帅!” 裴醉一边收拾战甲,一边随口说道:“给我五千轻骑。我带人去偷袭敌军主营,围魏救赵。” 林远山拉着裴醉的左臂,轻巧夺下了那人手里的刀,将他压在了座椅上:“你肩伤这么重,身子又不好,带着五千人去做什么?送死吗?” 裴醉反手推开林远山的钳制,声音平淡如水:“你明明知道,天字所的火炮马上就要告罄了。现在撤军,你我恐会遭敌军追击,可若项开平真的将这机密泄露给了敌军,河安就完了。” 林远山被裴醉这不带一丝感情的话打得脸色青红交加。 “...末将知道。” “我知道,项叔的死,对你打击也很大。可这情报若是真的,那么现在,河安一刻也等不起了。”裴醉右手紧紧抓着腰间的雁翎刀,大拇指摩挲着刀柄的碎玉,“城门再破,也决不能四敞大开任人凌辱。我决不允许兰泞人的蹄子肆无忌惮地踏上我河安的土地。赤凤营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就算只剩尸首,堵,也得给我把城门堵住!”
第111章 兵临城下 大庆的北方边境屹立着一道连绵起伏的城墙,宛若巨龙沉眠,巍峨雄伟。 而连接这石砖城墙防线的,是九座要塞城镇。他们如同镶嵌在巨龙身上的明珠,在岁月的洗礼下越发熠熠生辉,也越发濒临破碎。 河安是其中最大的边防关隘,百年来,作为兰泞游牧铁骑的主要靶子,扛下了无数次猛烈进攻。 那砖墙上的每一道裂缝,都是战火吻过的伤疤,里面藏着无数生离死别的凄然和前赴后继的决绝。 下了半日的雪渐渐地停了。 广袤草场被厚实的积雪盖得安宁而静谧,连一贯猛烈的北风卷雪也停下了那凶猛的攻势。 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洒在一片无垠冰雪上,亮闪闪的,宛若夏日平湖的波光粼粼。那宁静给人以岁月安好的错觉,仿佛一切战火都从这片土地上退去,再也不会转头回来。 小兵今年十三岁,第一次放哨。 他个子不高,刚过生辰,比去年多长了一个拇指盖的高度,大家都叫他矮萝卜。 他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拼命地吃饭,没能如愿长得顶天立地,却横向膨胀得惊心动魄。 连接城墙的墩台很高,约五丈,三层,可容百人。 胖乎乎的小兵从墩台最下面爬楼梯上了最高层的瞭望台,同手同脚地走到比他高了半个身子的伍长面前,紧张地行了一个抱拳礼。 冷眉冷眼的伍长眉毛上结了霜,斜睨小兵一眼,挂霜眉毛簌簌往下掉冰碴子。 小兵又想哭又想笑,努力地擎着眼泪不敢掉。 伍长瞪了那没出息的矮萝卜一眼,嘲讽都要从鼻孔里窜出来。 没出息的样子。 要不是因为他老爹老娘都死了,哪能轮到他守在这里摇战旗点烽烟。 小兵身上的肉一点也起不到保暖的作用,站了不到一会儿,腿肚子就开始发颤。 伍长狭长眼睛瞪着打摆子的小兵,阴沉沉的。 小兵以为他要挨揍了,将眼睛狠狠地闭了起来,小圆脸蛋都委屈地向下垂着。 下一刻,那胖的没什么棱角的下颌被一只冷硬的手大力捏开,小兵冻得僵硬的舌头顶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舌尖传来麦芽的清香,混着烟火的呛鼻味道,还有墙砖的馊味,最后,尽数被冰雪的凛冽清爽味道盖了过去。 “怂包,看你那傻样。” 伍长嫌弃地不肯看那矮萝卜一眼,手还在墙砖的垛口缝隙里窸窸窣窣地掏着,转眼,又拿出一只冻成了铁板的麦芽糖块,大辣辣地丢进了自己嘴里。 “谢...谢谢伍长。” 小兵腮帮子鼓鼓地咬碎了糖块,跟个屯货的小松鼠一般,笑出了两只小酒窝。 见伍长没搭理他,小兵又偷偷地笑了,暗自用小舌头卷了那糖块,还没等这滋味落进喉咙里,他那双昏花的小眼睛忽然瞪得溜圆。 远处,那冰雪与天幕交接的一字边界上,蓦地升起了一抹墨色的线。 极细的墨痕一点点在冰雪画卷上晕开,黑色罩住了远方的天幕,那纵横的墨痕飞溅得如同傍晚的乌鸦振翅,又像涨潮的海水,泛起惊天波澜。 漆黑的噩梦,吞噬了所有宁静的美好。 “伍长..伍长。” 矮萝卜害怕地腿都在哆嗦。 青年伍长唇边的淡笑还没有褪去,扭头看见那墨黑涨潮,瞳孔缩成了一个墨点,扯过小兵手里的鼓槌,不要命地敲击那口陈旧到快要碎裂的鹿皮大鼓。 那沉重又急促的鼓声如同暴雨疾奔,敲醒了每个镇守边线城墙的军士。 “点火!!!!” 伍长双眼通红,扯着嗓子朝小兵吼叫,手里的鼓槌没停,手腕像是要敲断了一般。 小兵吓得尿了裤子,裆下生风,冻得他迈不开步,只能用双腿颤巍巍地往前挪,手指重重杵在了垛口墙砖上,扭曲的剧烈疼痛让他叫了出来。 伍长骂了一连串的娘,抬脚把碍事的小兵重重踹在地上,从垛口里掏出被雪埋住的火折子,情急之下,直接用嘴咬开了火折子外的油纸,锋利的边缘将伍长的嘴角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 那微弱的火苗迎风起,燃着了引棉草纸,那火舌如陀螺一般旋转着蹿上了烽火台。 狼烟一瞬冲天起,将边城蜿蜒曲折、如同盘龙般的沉眠烽火台全部唤醒,无数焰火森森然拔地而起,直冲天幕,铸成了一道脆弱又慑人的防线。 而成串的战鼓彼此呼应,势若奔雷,沿着边境线轰然滚落,仿佛巨龙抬头,朝着进犯之人怒吼威慑。 那黑潮一点点逼近城墙,终于显露出藏于波涛下的狰狞面容。 黑漆漆的火炮被骑兵簇拥着,缓缓对准那破败的城墙。 伍长手里的鼓敲得更快,更急,几乎只能看见手腕留下的残影。 小兵愣愣地看着那火炮口,耳边是伍长撕心裂肺地‘躲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很慢。 裹挟着劲风的漫天火石雨仿佛定格在半空中,抬起指尖,便能触碰到那滚烫的火舌。 他喉咙里的麦芽甜味还没落下去,面前便涌上一股铺天盖地的硫磺酸味。这极致的反差,伴着扑面而来的火焰炙烤,让他在这须臾之间,品尝到了死亡的味道。 城墙重重地颤了一下。 时间仿佛一瞬又恢复了流淌,而他早已经被伍长扑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冰雪泥土。 小兵腿上的热流愈发明显,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羞耻,只呆怔地看着被石头打剩下半个肩膀的伍长。 那半盏茶前还独自高贵冷艳的伍长,此刻狼狈到看不出人形,半边身子无力地抽搐,白骨在空中孤零零地支棱着。 明明冰雪扑面,小兵只觉得手掌间鲜血的滚烫快要把他的手烤熟了。 “伍长,伍长...呜呜...” 小兵手足无措地抱着面若金纸的伍长,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去...敲...” 伍长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往外涌着鲜血,声音稀碎含糊,混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间,像是刮了一阵风,轻到留不下任何痕迹。 小兵躲在城墙后面抱着头瑟瑟发抖,耳边是震天火炮的炸裂声,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林大帅在挑选边城放哨人的沉重话语。 ‘遵宁远侯令,非寡孤独者,不得守边城。’ 小兵从垛口里窥探着来势汹汹的兰泞骑兵,又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远处的高大瓮城,和被瓮城牢牢护佑着的河安城门。 河安有三道防线,边城城墙、瓮城、河安城门。 他们,是敌军的第一道堑垒,是身后无数同袍和百姓的第一层保护罩。 是无可生还的赤凤营军人。 他扭曲裂口的小胖手被伍长轻轻地攥了一下,手里的鼓槌硬邦邦的,生冷地硌着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心。 “我行吗?” 小兵憋着一口气,傻乎乎地朝着伍长问道。 死人已经不会回答了。 可死亡,本身就是一句掷地有声的回答。 小兵擦了把鼻血,提了提裤子,顶着凉飕飕的裤裆,扑到了战鼓前,用尽吃奶的劲儿敲响了那破旧的大鼓。 就算他是万千小角色中的一员,甚至渺小到没有自己的名字,对战局起不了什么影响,可他此时觉得,站在战鼓前的自己,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漫天火炮如流星坠地,所到之处,鲜血四溅,尸块成泥。 无数边城守台人死了,活着的人,踩着兄弟的尸首,接过他们手中的鼓槌,站在那破裂的大鼓前,迎风拼命地砸。 每一声,都是最焦急的祈愿。 快点。 快一点。 谁来救救我们的家; 每一声,又是最凶狠的威慑。 滚开。 快滚开。 凡我大庆领土,胆敢踏入者,死! 兰泞铁骑终是砸破了城墙,那砖瓦土块零零碎碎地落了下来,无数人埋骨在瓦砾废墟下,在火炮的灼烈焰尘中灰飞烟灭。 战鼓在战火里消亡,却带不走这振聋发聩的战鼓声。远方,瓮城中渐渐响起战鼓,声音由小至大,那坚毅而持久的战鼓声响彻在苍茫的雪原上,如同苍鹰盘旋,久居不散。 边城将士用生命燃成的狼烟,被城中的同袍一丝不差地接受到了。 可是,大庆北方城墙,还是破了。 兰泞人推着漆黑森然的火炮战车,用坚硬的车轮碾过大庆的边界线,骑兵胯下的战马肆无忌惮地踩着赤凤营的旌旗,长驱直入,目标直指那高大耸立的半月形瓮城。 攻下瓮城,就能打开河安的大门。 瓮城的城墙上,天字所副将范则手握黄旗,神色凝重。 兰泞骑兵约五万人,城内守军有七万之数,虽在人数上勉强占优,可城内病残将士居多,且火器即将告罄。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兰泞以五万人进犯河安,恐怕是胸有成竹,不惧人少。 再观着凶猛的攻城之势,恐怕,赤凤营前几日这大唱空城之计,已然被人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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