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挖的壕沟,埋的火雷,铺的陷阱,虽成功阻拦了为首的兰泞骑兵,可那些后排的嗜血敌军骑兵,看也不看那些倒下的同袍尸体,若踏无人之境一般,激进而凶暴,如同潮水漫过砂石般汹涌,瞬间便补上前方缺漏。 那志在必得的豕突狼奔,让范则心里一阵阵地泛起凉意。 此一战,凶多吉少。 可,列阵在前,岂能退缩? 城墙下专设了牛马墙,大小铳眼交错排列。 范则看了一眼那严阵以待的军士,深深吸了口气,手腕微抬。 身旁的旗兵高高举起手中的旗杆,右手一甩,那卷起的黄旗随风猎猎而展,恰似将士头顶随风颤动的红缨。 “天字所将士听令!” 天字所军士无声地将圆孔火炮口伸出那铳眼口,伤痕累累的火炮如同一根根尖锐的刺,长在这城墙之上,森然而肃穆,凛冽而锐利。 热兵器之争,弱小的血肉之躯已经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了。 就算用身体去堵炮眼,也不过是枉死牺牲。 守城之战,他们唯有死守着一堵城墙,静待敌军消耗殆尽,或是等待援军到来。 别无二法。 城下的伏兵佯败,引兰泞骑兵步步追击,至瓮城火器射程内。 范则深吸一口气,猛地落下手臂,随着旗兵高高举起战旗,前后摇摆三次,他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开火!” 伴随着他的嘶吼声,是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和战鼓声,一齐坠落在了瓮城前的开阔平野中,惊起无数积雪和尘土。 这火炮的猛烈攻击效果极其明显。 敌军攻城的脚步慢了下来,可兰泞先锋骑掩护下的火炮也缓缓地推至了阵前。 “轰!” 一声惊天巨响在牛马墙前砰然炸开,砖跺添了几道裂缝,城墙微微地颤了几下。 击打与反击,一道又一道金黄色的弧线甩着灰烟,交错在这河安外的苍凉平原上,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攻守双方没有人退缩。 他们都知道,谁先露怯,谁先死。 范则身边来来往往的千户长不停地禀报着剩余的炮弹数。 “禀副帅!天字甲号,六十三!” “天字乙号,四十八!” “丙号...” 范则手掌紧紧攥着拳,悬在半空中,旗兵一刻不敢停,用力挥舞着双臂,拼死将那黄旗甩得猎猎作响。 如此僵持许久,直到冬日晴朗的午后被火炮的灰色刺鼻烟尘尽数遮盖,浓烟压城,河安仿佛被天火炙烤,烟尘如骇浪。 范则手心里不停地渗出冷汗,死死地咬紧牙关。 炮弹不够了。 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拳头微微发颤,双眼死死地盯着远方的草场,渴求他的战友早一刻带兵回城。 他可以死,但城不能破。 “轰隆!!” 又是一阵惊天巨响,一堵牛马墙竟被人打得塌陷,泥砖簌簌掉落,如同掉了渣的吊炉草灰饼。 满脸血浆的小兵惊慌失措地跑上了城墙,不停地哭嚎着:“副帅,撑不住了,不行了!” 范则染血的双眼一瞬浸满杀意,他抽出旗兵腰际的刀,横劈抹颈,那小兵的眼泪还在眼眶,头颅已经离开了身体,咕噜噜地滚落城墙。 他看也不看那动摇军心的小卒尸首,丢了染血腰刀,站在城楼前,放眼远眺。 战火连绵,烟尘滚滚,敌军以气势压城,密密麻麻的整齐方阵,也是与赤凤营多年对战磨炼出来的。 仿佛多年的愤恨,只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誓要将河安的城墙砸出一个个破风窟窿来。 范则极用力地抓着城墙,被冻得僵硬的指甲已经血肉模糊。 一场不死不休之战。 他缓缓地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 旗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旗杆,眼泪模糊了视线。 “传我命令。” 范则嘶哑的声音穿过层层炮火和哀嚎,准确地传达到了旗兵的耳朵里。 旗兵用力地点点头,冲天怒吼:“请副帅下令!” 范则的眼睛在滚滚烟尘中准确地找寻着敌军火力的薄弱点,他与城墙左右瞭望台的副手交换了几个手势,鹰隼似的眼神直直刺向敌军右翼的盾牌掩护圈。 若炮火足够,便能打散右翼的阵势,引敌军自乱。 可现在,手中兵火只余可怜的几发,城门却已摇摇欲坠,他没有了选择。 “停火!” 范则死死咬着牙关,几乎将这命令挤了出来。 旗兵懂这命令的意思。 放弃防守,等待时机,最后一搏。 他狠狠地抹掉眼泪,拼了老命地将黄旗横握在手上,那旗帜随炮火的冲击波动而一阵阵地战栗。 兰泞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拉着一丈三尺高的铁制冲车,疯狂地撞击着瓮城城门。 冲车上的倒三角铁架上捆着漆黑的火炮,一边冲撞,一边开火。 城墙上的士兵望着那横杆飘立的旗帜,都红了眼圈。 他们没有了火器,干脆用大火石往城楼下丢。 对敌军,砸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少一个:拉一个人垫背不亏,拉两个人一起死赚。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范则眼神愈发凝重。 他将手放在城墙上,感受着城墙的震颤。 这是最后的坚守,最后的回击。 最后的时刻。 他圆目怒睁,一身铠甲沾满冰雪,扬臂一挥,大吼道:“准备!” 旗兵丢了黄旗,正要从地上捞起一枚正红旗帜,远处天边忽得一枚黄色烟火直冲天际,那耀眼的光芒在浓雾烟尘中夺走了范则的所有目光。 范副将决绝赴死的瞳孔忽得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把夺走旗兵手中的红色旗帜,半个身子几乎扑到了城墙边,眼圈涨得通红。 这是赤凤营天字所的烟火讯号。 以颜色示意八卦方位,红为乾,黄为巽。 他本是要以乾位护住城门,掩护城内将士出城死战。可这烟火讯号的意思,竟是催他攻打敌军右翼。 有人在阻拦他。 不许他殊死一搏。 懂排兵布阵、熟悉天字所作战模式的人,莫非,老萧带兵回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远方,却只看到了那黄色烟火余辉淹没在一片灰黑色的火药烟雾中,宛若即将坠入黑夜的绚丽晚霞,转瞬即逝。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范则握着旗杆的手微微发颤,渴望再次看到那救赎的烟火。 这次,没有让他等太久,几乎在那焰火余晖消散的同时,又一枚明黄烟火拔地而起,在空中怦然炸开,那金灿灿的光芒映在所有人的眼底,点亮了他们心里快要枯成死灰的希望。 是援兵。 那是援兵!! 范则热泪滚滚落下,拼尽全身的力气,大幅度摇着黄旗,撕心裂肺地喊:“乾位转巽位!” 话音刚落,鼓点忽得一变,两只黄旗自左右城墙高高挂起,所有火炮如骤雨一般,纷纷落在敌军右翼的薄弱处。 敌军右翼方阵被炸开一个空缺,然而他们早有准备,分兵两列补上中间空挡,依旧朝着牛马墙的薄弱处击打,完全没有考虑弹药储备,像是笃定城内的反击只是负隅顽抗。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同样惊天动地的炮火声。 原本锐不可当的敌军方阵像是被野兽撕咬下一个大口子! 那炮弹如同砸进池塘里的千斤巨石,掀起了阵阵滔天的尘土火花。 远处,战马金戈起,在无数马蹄声与将士嘶吼声的簇拥下,赤凤营的血红旌旗破开烟雾,斩断晦暗,疯了一般的冲入敌军阵中。 兰泞骑兵很明显没有料到赤凤营的回援会如此之快,自身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未加遮掩的弗朗火炮被后背援兵和前身天字所将士的全力进攻打得原地炸裂,阵型一乱,攻城的火力也逐渐减弱。 范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战机,将为数不多的炮弹尽数投了出去。 那密集的弹雨打得兰泞骑兵无法再向前一步,冲锋的勇猛气势也陡然锐减。 萧秋月带着一万轻骑,以锥形阵扎入右翼乱军中,立时打乱敌军阵势;林远山率领三万重甲兵,以雁行阵自后方缓缓推进。前排骑兵以北雁南飞之势布阵,防御与掩护齐用,后排火炮有的放矢,与敌军左翼以火力相抗厮杀。 裴醉立于万军后方高地,俯瞰着这混乱的战局。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眼眸如暮霭暗沉,身着银白轻甲,身姿如山,风雪难撼。 自他手中抛出各色烟火讯号,那是给范则的指示,也是赤凤营所有将士的指引,仿佛随着那光芒的来处,便能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范则根据那讯号的变化,不停地改换着旗语,与此同时,他的心也随之狂跳起来。 这不是老萧的布阵谋局。 莫非... 范则根本不敢深想下去,因为此时也无暇让他多想。 “副帅!” 千户自身后旋梯疾奔过来,扑倒在范则脚下,染了火炮黑灰和鲜血的头颅,沉重而绝望地沉了下去。 终于。 弹尽粮绝。 范则本能地望向那焰火来处,可那杳远的方向,并没有再投出讯号。 因为那座高土坡,已经被敌军的火炮击中,坡顶的冰雪瞬间土崩瓦解,倾塌而落,厚重的冰雪一瞬间将那延伸出的高地全都埋了起来。 正与敌军厮杀的林远山和萧秋月听见身后那撼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牵马转头,看见那轰然滚落的冰雪,一瞬,目眦尽裂。 “大帅!!!” 他们失声高喊,心中的惊怒忧惧无可对人言。 可就在这时,空中又接连响起噼啪声,像是垂髫稚儿手里的串鞭。亮闪闪的火树银花弹顽皮地在半空炸开,仿佛在嘲讽兰泞骑兵的久攻不下,又仿佛是在给遥远的副将报一个平安。 兰泞骑兵却宛如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尤其是冲锋在前的首领阿多邦,更是一瞬间被打乱了进攻的阵脚。 不是说,那人死了吗?! “咳咳...”裴醉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右手有些狼狈地拨弄着头顶战盔上积满的冰雪,边咳边促狭一笑,“早知这个烟火有乱其军心之效,我离开河安时,便该多做些,留下来给林叔。” “是,主子之威,可使敌军闻风丧胆。” 天初撑着裴醉染血的手臂,将他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看着裴醉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从侧肩取下一只品字形三眼火铳,小心地挂在了裴醉还勉强能动的右肩上。 “主子,鸟铳都坏得差不多了,属下翻遍了库房,只找到了老祖宗时候留下的三眼火铳。虽需一手点火一手持枪,极为不便,但对阵时比刀略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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