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时,烈阳当头,纪方酌把新的几坛发酵好的黄酒从墙角搬出,打算倒出装坛。 “纪庄主,药草不剩多少了,我再去采些过来?”何树道。 纪方酌放下酒坛,起身说:“要不还是我去吧。一会儿有人来取药酒,还得你帮忙敷用才是,其中门道我可不熟悉。” 何树讪笑道:“纪庄主耳聪目明,敷药有何困难。要不是我知你酒庄出身,这些时日,险些以为你是乡民们从医署搬来的救兵了。” 纪方酌心中不禁发笑,现代人耳濡目染一些的皮毛医学知识,放在古代竟然派上大用。 他诚恳道:“我真不懂。瞎给人看病可是要吃牢饭的。行了,我去采药。” 说完刚捞起放在桌沿的竹篓,抬头却见一个半熟面孔出现在酒庄外面。 纪方酌眼眸微眯。 “是你?” 门外那人踟蹰片刻,终于才迈步进来,纪方酌看清他背上背着一竹筐的草药,翠色/欲滴,叶片上似乎还挂着露水,大约清晨就早起就上山采摘了。 是那个在药铺门前与他生了口角的少年。 与其说是口角,不如说是那孩子单方面地宣泄,因为纪方酌半分没往心里去,这几日事务繁忙,若不是他突然出现,纪方酌都忘记还有这一号人了。 “我娘说,草药耗用快,得现摘。”少年别过脑袋,语气不太自在,“叫我去采了拿来。” 酒庄外栽着郁郁葱葱的柳树,杨柳一年四季各有风情,唯有盛夏最是繁茂,簌簌沙沙地作响,衬得纪家酒庄院子里,静静悄悄。 少年脸颊微红,心道这人不会惦记着那事,不肯接他采的草吧? 的确是他不逊在先,但……若是对方置气不要,那他也太狼狈。 结果,面前身量修长挺拔的男子忽然上前,从容将他竹筐接了过去。 纪方酌一笑,露出一颗尖尖虎牙。 “谢谢你啊,替我省了不少事。” 他的模样就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那日的冲突。 少年嗫嚅说道:“不用谢。” 纪方酌转身,慢条斯理将竹筐放在桌上:“对了,你家小孩儿,今日状况如何了?” 少年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胞弟,忙道:“已大好了。前日便能正常进些母乳了,昨日何大夫给了些温性药酒擦身,半夜再没啼哭。” 纪方酌点点头:“不可懈怠,晚些还是抱来,再敷下药吧。” 少年立刻说好。 他立在原地绞手指,似乎有话要说,又道不出口似的。 “杵在这里做什么?”纪方酌觉得好笑。 “我……替我娘道声谢。” “嗯,知道了。”纪方酌仍然笑着看他,“保重身体。” 他似乎饶有兴味等着少年说下一句。 少年偷偷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在笑,顿时又羞又恼,飞快道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转头就跑了,小小身影逐渐消失在酒庄外面。 纪方酌无奈勾起嘴角,抱起那筐药草进屋去了。 下午,太阳渐渐西斜,不似午时炎热,前来酒庄取药的乡民逐渐多了起来。 “嗯,比昨日痊愈不少。”何树仔细查看一人手肘的毒疮,“带些药酒回去,自己涂抹在患处就好。” “好的,谢谢,谢谢大夫!” 那人欢喜说道,不顾何树推辞,哆嗦着手指从衣兜里摸出个陈旧布包,里面叮叮哐哐的像是装了寥寥几个铜板,伸手要给何树。 何树忙道:“我看病不收钱。若是要给,就给纪庄主吧,毕竟泡制药草的酒都是从他家庄子里拿的。” “哦哦,好。谢谢您啊。”说完就攥着铜钱,朝院子角落一处堆放酒坛的木桌走去。 纪方酌站在桌前,正将新酿的黄酒从土坛里倾倒出来,灌入瓶中,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供人们拿取。 “纪庄主,我……” “哦,是你。”纪方酌转头看向他,温和一笑,“我记得你,昨日上午来的。怎么样?除了疮面,头昏的症状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连声道,“谢谢您,您和何大夫真是大善人啊,要不是有您,俺家闺女脸上可能都治不好了啊。” 说完,又强硬要把布包递去,好像怕纪方酌不收似的,胡乱摸摸索索地塞给他。纪方酌低头一看,才发觉那人衣衫破破烂烂,袖子都抽了丝,布包不知道是用过多少年的手帕粗糙缝起的,裸露的破洞里冒出半个脏兮兮的铜板。 纪方酌顿了一下,心中了然。 村民当中,虽有陶家那样相较之下还算富庶人家,却也有不少辛勤劳作,却收成不好,被生活压力压得直不起腰的小农小户。 他接过布包,说:“谢谢您,伯伯。” 那人点点头,又面露忧色:“这钱够吗?” “够了,完全够。”纪方酌说道,“您等我一下。” 说完就钻进里屋,不知去捣鼓了什么,很快便捧着个布包的小酒坛出来了。 “这是新酿的金银花酒,从村口溪边摘来的。我闲来无事酿了两坛,正说分给大家尝尝呢。“纪方酌笑眯眯道,“别客气。这花本来就是咱村子溪边生长的的,酿了酒,自然也该大家一同享用。”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最终接过去,感激涕零:“谢谢,谢谢。” “好了,快回家吧。”纪方酌说道。 这时,身后又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就对上孙姨的目光。 纪方酌惊讶道:“孙姨,你怎么来了?前几日在药铺也没见着你啊,莫不是……” “嗐,我没染上疫毒,莫要担心啦。”孙姨笑道,“我来看看你又酿了什么新酒呐?” 纪方酌余光投向方才那人,见他已经抱着酒坛一晃一晃出了小院,才转过来说道:“昨日我去你家采买新鲜花儿,结果你却不在。最后只得瞎挑了袋金银花走啦。” “我知,我知。”孙姨说,“昨日我去镇上了,回来才晓得,他们卖了你一袋子金银花。哎,这季节金银花发苦,你怎么不买茉莉?” “金银花性甘寒,能够清热解毒。如今疫毒尚未退却,还是多加防治为好。” “好罢。”孙姨笑了笑,将一串铜板放在身边那张桌子上。 “你这番回来酿制药酒,没收大家的钱。这花钱自然我也不能收你的。” 纪方酌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孙姨有心了。” “过几日新的茉莉摘下来,我再给你送来。” “好啊。” 纪方酌转身回屋,拿了小坛金银花酒,递给孙姨,露出有些俏皮的表情:“我要个大又饱满的,能做成花环跟手串那种。” “懂你。”孙姨笑得两眼弯弯,“又是哄媳妇?你还说不喜花饰,看来还是挺好哄。” “他啊。” 纪方酌抱着手肘,倚靠在墙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头笑了两声。 “他哪里好哄?一串茉莉不够。还须得要一碗酿白玉丸,一盅桂花甜酒,这才肯让人抱。” “纪庄主的确如旁人所说,”孙姨笑道,“很宠苏公子呢。” 纪方酌摇摇头,笑说:“不。平日一般是他宠我。” 一来二去聊了片刻,又有几人进了酒庄,在何树那看过患处之后,过来纪方酌这里取酒。孙姨怕误了别人,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走到门外,才看见个中年男子抱了坛酒,立在门边踟蹰不入。定睛一瞧,那人手里的坛子,不正是和自己一样的金银花酒? 孙姨奇道:“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那人正是方才拿了纪方酌一坛金银花酒那个。 他愁眉道:“纪庄主将酒包在布袋里头,我一打开,才发现袋子里不止有酒,还有几粒碎银。怕是不小心搁进去,忘了取出。我便给他送回来了。” “原来如此。”孙姨点点头,“那怎不进去呢?” “我看他忙碌……”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他话。 “既是庄主粗枝大叶,忘在袋中,你便拿走吧。” 男人回头,就看见一身着素白绸衫、青丝半披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眼神平和。 “你是……” “哎呀,苏公子。”孙姨笑着打招呼,“还记得我不?” “当然记得。”苏年微笑道,“您的花很美。运来镇上,整条街巷都馥郁芬芳。” 孙姨喜笑颜开,夸了他几句人美嘴甜便道别了,把旁边那男人的事抛在脑后。 苏年这才看向那人,温声道:“我是他夫郎,姓苏。您随意唤我就好。” 他实在漂亮得太过非凡,陡然出现在一众乡民之间,竟翩然好似谪仙,流落此地嫁给一个男子做妻。 纪庄主竟有这么个如此美貌的夫郎。 男人晃眼不敢再看,唯唯诺诺说道:“那……苏公子,这银子……” “嗯,是他放错,你拿去吧。”苏年道,“我会数落他的。” 男人唯恐自己卷入这对郎才郎貌夫夫的争吵,道了声谢谢,抱着酒一溜烟没了踪影。 苏年忍不住垂首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是纪方酌济了贫户,哪里舍得数落他的好夫君。 他走入院内,便见乡民三三两两从里面结伴出来,无一例外都拎着纪方酌送他们的金银花小酒坛。 “这纪庄主真是大度心善。总觉得不像咱这僻远潦倒之地出身的,说不定……能成大事一番。” “可头几年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姓呢?” “是啊,也就是去年,纪家酒庄重新开市,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呢。” “莫不是上天给咱们送了救世主来。” “长得也俊俏,怎的身边没个芳龄姑娘?”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一个姑娘大声说道,“你若是去镇上听过说书便知道了,纪庄主有个美若天仙的夫郎,两人一往情深,传着不少佳话呢!” 纪方酌无暇去听她们闲聊。药酒很快用完,何树刚刚研好一盘天南星药草的粉末。他挽起袖子搬过酒坛,倾斜在木架上,等待酒液一点一点沥进坛里,再把药粉和入其中。 等着等着,眼前影子闪过,身后似乎多了个人。 纪方酌头也不回:“桌上有酒,自己取一坛就行,无需付账。” “我不要药酒,”苏年声音含笑,“给我酿甜的!” 存稿,感谢追更
第39章 老婆你怀了我们的宝宝 纪方酌猛一回头,起身扑过去,抱了个满怀。 “老婆!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苏年口上驳他,却笑得温和,伸出双手拢在他背后。 “当然不是,”纪方酌松开他,眼神亮晶晶地认真注视,“我担心你染上疫毒。” “不会,我没有体虚到轻易染病的程度。”苏年道,“再者,你们不也将疫毒蔓延制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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