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真好。”程既迅速地抬起头来,嘴角翘着,长睫落下又掀起,眼底映出澄澈的天光来。 谢声惟瞧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先前在装蒜,也不拆穿,翻身下马,笑着站去程既的马侧,张开双臂。 “新娘子,该下马了。” 程既侧过身,歪着头朝他笑,眼睛眨了眨,在马镫上轻轻一点,下一刻,像是一片红云般地落进了谢声惟怀中。 谢声惟牢牢将他抱在怀里,众目睽睽之下,低下头去,在程既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抓到你了。”
第99章 番外6 收徒 谢小少爷最近有些苦恼。 苦恼的具体源头在于,小程大夫不大肯黏着他了。 同他说话时淡淡的,声音也不似从前轻软,从前挂在嘴边的一声‘相公’如今再听不见。 连上了榻,都要单独卷过去一张锦被,楚河汉界分明得很。 原因无他,不过是小程大夫的记仇比旁人来得晚些,表现也更厉害些。 先前病着的时候,谢声惟心中没想过旁的,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先对着程既死死瞒下此事,不肯泄漏出半点。 若非后来小程大夫效仿神农氏尝百草,亲自试了出来,只怕他真要瞒到再无可瞒为止。 程既当日念着他身子不好,心中又急又痛,也来不及去同他计较。 如今一切风平浪静,谢小少爷病愈,康健得能绕着谢府跑三圈,小程大夫便大手一挥,同他算起总账来。 “少夫人今日是出门了吗?怎么没见着人?”谢声惟今日晨起,在院子中转了半日,遮遮掩掩地在各处都寻过一遍,偏偏瞧不见想见的人影,迫不得已,只好将星儿叫来询问一番。 “婢子……婢子也没看清呢。”星儿回答得很是艰难。 谢声惟十分怀疑地瞟了她一眼,“当真?” 星儿哭丧着一张脸,“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少夫人不肯告诉您,婢子哪里敢多嘴啊。” “打从婢子上次帮着您一块儿瞒少夫人以来,少夫人都将婢子看作同您是一伙儿的,好似帮凶一般,婢子都快心虚死了,哪里还敢掺合您同少夫人之间的事儿?” “不过婢子看,少夫人这次气得可不轻呢,怕是要您亲自去哄才行。” 谢声惟禁不住抬手抚额,叹出一口气来,“我如何不知呢?” “只是我总也要先将人寻着了,才好慢慢去哄。” 星儿将眼睛骨碌碌转过一轮,用手掩着口,悄声对谢声惟道,“婢子偷偷同您讲,您可别说是婢子告的密。” “今日一早,药堂那边有人来府上寻少夫人,少夫人这才同他出门去的,这会儿大约还在药堂中呢。” “这样,”谢声惟放下心来,“既是药堂中人,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那可不见得,”星儿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少爷,婢子可瞧见了,那位来府上的药堂伙计,生得极为清俊出挑,不知是什么时候招来的呢,婢子先前都没有见过。” 谢声惟很轻地皱了皱眉,预备着听她往下说。 星儿恨铁不成钢地继续道,“我的少爷哟,少夫人可正同您生着气呢。” “这时候万一有谁在一旁煽个风点个火,趁虚而入,那可怎么好?” 谢声惟被星儿撺掇一番,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被昏头昏脑地打发出了院子。 待反应过来,哑然之余不禁又生出几分好笑来。 他自然不会对程既生出什么疑心来,也情知星儿这小姑娘不过是一时促狭,瞧出他们这两日闹了别扭,正寻着机会替他俩筹谋呢。 不过既然出了门,便往药堂中走一趟吧,多磨一会儿,指不定便能将人拐回家吃饭了。 刚进了药堂的大门,柜台前的伙计便认出了他,忙起身迎了出来。 诊台前坐着的是堂中的王大夫,并不见程既。谢声惟拎着从点心铺里买给程既的杏仁酥,问小伙计道,“程大夫呢?今日不在堂中?” 伙计忙道,“店中新来了学徒,程大夫正领着人,在后头库房里认药呢。您先稍等,小的这就替您叫去。” “不必,”谢声惟摆了摆手,温声道,“他想来正忙着,不好打断,我自行去看看便是。” 刚刚迈出步子,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伙计道,“这位新来的学徒,可是今日早晨,前去府中寻程大夫的那一位?” “小的今日晨起,一直在柜上忙碌,并不曾注意到,”小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 “那这人样貌如何?” 小伙计这下答得倒是利索,“回公子,这位小哥姓宋,生得倒是齐整,人也白净,一股子书生气。” 瞧着谢声惟眉头微微蹙起,只当自己说错了话,又忙找补道,“不过自然,是万万及不上咱们程大夫的。” “嗯,”谢声惟淡淡应了一声,“有劳你了,且去忙吧,不必招待我。” 话毕,缓步走到了库房门前。 还未进去,便先听见里头传出低低的人语声。 先是程既的声音,有条不紊道,“这边架子上是细辛与香薷,香薷与细辛根形相似,药性却不同,抓取时候要多注意些,免得看错了眼。” “是,”另一道男声响起,“师父于医道当真熟稔于心。这库房中光线昏暗,也辨得清楚。” “只是师父听堂坐诊,原不用挂心抓药这等小事,怎地还能如此娴熟?” 程既回他道,“天底下做大夫的,没有不辨药材的道理。死读医书,只怕要读成个傻子。” “诸事亲为,才不会出岔子。为医者,这条更是要紧。” 话音刚落,门边便传来几声击掌的动静。 库房内两人一齐回过头去,正见着谢声惟倚在门边,微微笑着看向他们。 “怎么今日出门这样早,也不肯叫醒我,”谢声惟走近几步,极其自然地将手搭上程既肩头,朝自己的方向搂了搂,“都说了,不必心疼我,多睡的片刻哪儿及得上替你更衣束发重要?” 程既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微微偏过头去,目光中带了些疑惑地看向他。 谢声惟只作不见,又抬头朝着宋小哥,亲切和善道,“这位便是我家小禾新收的徒弟吧?” “先前便听小禾提及,果真一表人材,虚心好学得紧。” “小禾?”宋小哥有些茫然。 “啊,是我失言了,”谢声惟做出抱歉的样子道,“是我与内子的爱称而已,房中之词,倒叫宋小哥听了笑话。” “没……没什么,”宋小哥结巴着应道,“您刚才说……内子?” “您和程大夫……程大夫是您的?” “哦,原来宋小哥还不知情呢?”谢声惟将程既搂得更紧了些,笑得更和煦了些,“你既叫了程大夫师父,那我二人便都是你的长辈了。” “真要论起来,只怕你要唤我一句师公才行呢。” 宋小哥立时傻在了当场,嘴唇颤抖半天,愣是没将那两个字叫出口去。 程既看这自己这位木桩子徒弟,忍不住扶额,挥了挥手道,“今日的药材就认到这里,你去前头吧,跟在王大夫身边,好好看看他怎样开方子,用些心。” “是。”宋小哥领了话,这才回过神来,逃命一般地奔出了库房。 程既拍了拍谢声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没什么好气道,“人都走了,还演呢?” “小禾说什么呢,”谢声惟笑着,耍赖在他耳畔亲了一下,手上并不肯放松,“我搂自家娘子,是情之所至,哪来的演不演。” “小禾莫不是还怀疑我这一颗真心不成?” “哪来的真心,我怎么没瞧见,”程既作势将手贴在他胸膛上,“我没寻到,可就是没有。” “小禾好狠的心,”谢声惟微微退后半步,作势用手捂在心口,“非叫我喂到你嘴边,才算真吗?” 话音落下,随即就伸出手去,指尖拈着一小块不知什么,就要往程既口中送。 程既在口中一抿,尝了满口的杏仁甜香,揶揄他道,“原来阿辞的真心竟是杏仁味道的吗?” “也不知是甜杏还是苦杏?” “那要看小程大夫了,”谢声惟凑去他耳边,声音很轻,带着温热的吐息,往耳垂上扑,“小程大夫多疼疼我,便是甜的。” “若是长夜漫漫,叫我独守空房,只怕就要苦得入不了口了。” “空口无凭,”程既扭过头去,笑意盈盈地看他,“我不肯信。” “这样啊,”谢声惟凑去他唇角,凑不及防地亲了一口,嘴角微微翘着,低声开口道,“那小程大夫今夜进来,进得深些,好彻彻底底地尝尝,不就知道了?”
第100章 番外7 秋萍(秋萍番外,介意勿买) 屋里头静得很。 秋萍坐在妆台前,用袖子扫落了一旁的香脂盒子,听见落在地上的‘咚’一声响,打破那点吓人的静谧,才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事还未做完,心上惶惶地不安定,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蓄长的指甲抵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上面的蔻丹色泽早就斑驳暗淡,透着股沉沉的郁气,像是瓶中隔了夜的插枝,扫一眼就能瞧出的败落。 从前,这双手弹琵琶是最好看的,长甲拨弦,轻拢慢捻。 谢铎在书房时,常常喜欢把她叫去,抱着琵琶弹上一曲,说她的眼睛生得美,含着怯怯的水光,温婉娇柔,比扬州的姑娘还要可人疼些。 其实她不喜欢弹琵琶,每次弹罢,几根指甲酸胀又疼,都要在冷水中浸上许久才好受些。 可是原本也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她和怀中的琵琶一样,都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失了新鲜就会被主人丢去一旁。 琵琶是死物件,丢去库中蒙尘也没什么,可她是活的,所以她害怕,怕极了。 她将头又扭向门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像是留存着最后一点希冀,盼着谁来一样。 她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等,都在盼。 好似这条命,从来没能握在她自己手里过。 她从小就生得好,左邻右舍总是同她爹娘碎嘴,说阿妞这张脸,许了隔壁村的财主当续弦,能赚回来十斗麦五两银,到时候她哥娶媳妇的钱就足够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着她,她在一旁听着,垂着头,将衣角攥得死紧。 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人。 那个财主,从前和娘一起做活时候她见过,矮矮胖胖,像头地里的冬瓜,又被日头晒皱了皮。咧嘴笑的时候,口中总传出一股臭气来,叫人作呕。 她喜欢村东头的刘哥儿,白白净净,每次下地干活时候,会偷偷给她摘一点果子回来,很羞涩地挠挠头,在她家院墙上一放,转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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