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既派来的人喂他吃了解毒的药,可他依旧觉得疼。 像是有东西在腹中翻滚刺挠,搅得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吐出来。 脑中像是被人扎进了锥子,被疼痛折磨得突突地跳动,心也好似下一刻就要扯破了胸膛一并跳出来。 他只是经了这么一遭,就觉得再承受不住了。 可是,夫人呢?弟弟呢? 他们在无知无觉里中了毒,毒在身体里埋了那么多年。 谢声惟每日每夜,都在受着这样疼痛的折磨。 他是怎么撑下去,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谢行履不敢去想,他觉出自己可耻的懦弱,更加面对不了。 他甚至忍不住去恨,恨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干净,为什么要醒来独自面对着天翻地覆的一切。 甚至忍不住恨起了自己的出生。 假如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或许原本许多人都可以幸福上许多。 谢夫人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楚,弟弟也能平平安安地健康长大。 姨娘……如果没了自己,或许她也不会那样地被执念所困,最后铸成大错,再无法挽回。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说姨娘心思歹毒,死有余辜。 他心里那样清楚,可是又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怪姨娘的人。 毕竟她的手段,她的心思,她所有的阴谋与毒计,没有存半点的私心,所为了的都是他这个人。 他不能恨,不能怪,否则便是对不住姨娘生就他的这一身骨血,一颗心。 于是他只能背负起愧疚,悔恨,所有姨娘欠夫人和弟弟的一切,统统背负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既定的命运,也是姨娘亲手造就的路。 他愧疚,却得不到任何法子去弥补。 解毒卧床的那段日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 有一日父亲对他说,他有了一个弟弟,往后可以陪他一起。他那时开心极了,央求着姨娘带自己去看新生的小弟弟,却被姨娘猛地一巴掌推倒在地。 你哪来的弟弟?姨娘板着一张脸,眉间像是风雨欲来的天,我只生了你一个,你才没有什么弟弟。 他想要辩解,说不是的,父亲不会骗他,可最终还是在姨娘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他那时候并不是多么乖的孩子,最终还是趁着姨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跑去了夫人的院子中。 新生的弟弟还躺在襁褓中,很瘦小的一只,哭声像小猫一样。 他扒拉着摇篮,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里面看。 一旁的奶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夫人阻拦下来。 是兄弟俩呢,夫人说,小孩子都有灵气的,互相沾一沾,没什么坏处。 又对他说,可以伸出手,碰一碰小弟弟的脸。 但是要小心一点,因为弟弟的皮肤很嫩。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屏住呼吸,很小心地戳了戳那个小婴儿的脸颊。 下一刻,小婴儿乌溜溜的葡萄一样的两只眼睛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点,像是在对着他笑一样。 他当下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这里躺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们之间有着斩不断分不开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谁也夺不走。 后来,那个孱弱的小婴儿慢慢地长大,在庭院中学走路,颤颤巍巍,像是下一步就要摔一跤。 可看到他来的时候,还是会笑,两只眼睛亮亮的,朝他伸着手,要他来抱,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哥哥’。 于是他往夫人的院子里来得更勤了些,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已经长大了些,知道大人间的事情,也知道姨娘与夫人之间不和的关系。 但是不要紧,他想,他与谢声惟是不同的。 他们是亲兄弟,长辈间的恩怨即便无法消散,也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手足情分。 那时候他们都那样单纯,以为这世上一切的不幸与龃龉都像是雪夜初霁,最终都能消散到无踪。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向着码头而去。 乌篷客船停在那儿。 南边很远,要水路陆路辗转。 马车上,他解开了谢声惟送他的包裹。 里面装着许多小玩意儿,幼时他送给弟弟的竹蜻蜓、沙包,还有小弹弓。 那时候谢声惟被拘在院子中出不去,他便趁着每日下了学,做出这些来陪他玩。 谢声惟很珍惜,即便长大了,也都好好地收着。 今日一并原物奉还了。 他收起包裹,很慢地闭上眼,向后靠在了车厢壁上。 往后他在这世上,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第98章 番外5 大婚 红纱制成的宫灯高高地挑在了谢府檐前,朱漆大门上贴的两幅喜字撒了细碎的金箔,远处瞧去,灿灿地晃人眼。 长街两旁围了许多人,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去看,熙熙攘攘一片,都来竞相瞧一眼这难得的热闹。 “哎哟,真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少爷呢,娶个媳妇排场都这样大,赶上仲秋灯市的热闹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有这样的好福气。这嫁进了谢家的门槛里,下半辈子只剩吃香喝辣,啥都不用发愁了噢。” “我咋记得,谢家早些时候不是娶了一位进去嘛,那时候不还有些闲话,说什么,那新媳妇是个男的哦?怎么现在没动静啦?” 有人不屑地啐了一口,“男的能有什么长久,生不出崽来,谢家这种大户哪里能容得下,定然早就找个由头将人打发到不知哪里去了。” “哎,也是可怜。不过说起来,这小谢少爷如今身子大好了,门第又高,娶的闺女也不知道该有多如花似玉呢。” “嗨,哪来儿的闺女啊,”一旁的人捏着手指,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家二侄子就在这谢家做活,我可听说了,这娶的可还是先前那位男妻呢。” “说这人是个大夫,有一身的好医术,愣是把小谢少爷给救活了。如今身子好起来,便要再亲自拜一回堂呢。” “欧哟,真是把人放到心尖子上宠呢,”有人语气艳羡,“也不知这人是交了什么好运道呢。” “男人有什么趣儿,”一旁的汉子不屑道,“这小谢少爷就是没尝过女人滋味,才把个硬邦邦的男人当成了宝。等往后见过了世面,只怕这男妻就没好日子过咯。” “嘘,快别说了,人过来了!” 远远的街头处,一声声的爆竹响中,有两人着了烈红的新郎衣衫,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鞍鞒簪花,并辔而行,沿着长街缓缓往谢府去。 “怎么没看见新娘子的花轿?” “傻呀,男妻哪有坐花轿的!” “小谢少爷旁边骑马的就是那个男妻?”说话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天爷,一个男的能长成这模样?” “啧啧啧,这么一张脸,甭管男的女的,娶回家去我都乐意!” 有先前家中人在程氏药堂看过诊的,认出了马上穿着婚服的程既,稀奇地喊出声来,“那不是程大夫吗?”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半条街都知道,谢家娶进门的新妇就是在城中开药堂的小程大夫。 那就怪不得了。 小程大夫性子和善,医术高明,偏偏又生的好看,活像是那年画里的神仙一般。 这样的人物进了谢家的门,才是半点都不叫人奇怪呢。 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近,两旁的家丁将糊了红纸的铜钱与花生朝着人群中撒,一时间笑声闹声一片,时不时有接到铜钱的人朝着两位新人叫嚷些白头偕老的吉祥话。不知谁家的老婆婆说漏了嘴,一句‘百子千孙’都冒了出来。 马上的谢声惟听见了,脸上带着笑,朝着人群拱手,“多承诸位乡邻盛情,若是有空的,不妨也去府上用杯水酒。” 程既嘴角微微翘着,也毫不扭捏地朝那位老婆婆道,“多谢婆婆吉言!” “程既多努努力就是。” 人群‘轰’地一下响起笑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着,气氛倒比先前更热闹了些。 马背上,谢声惟微微侧过身去,在程既耳旁低笑着问道,“百子千孙?” “小禾预备怎样个努力法儿?” 程既声音里带了笑意出来,“只我一人可不大够。” “怕是要相公和我一道努力才成。” “你呀,”谢声惟撑不住笑,只想将他按在怀里好好亲一亲,堵住那张乱说话的嘴,奈何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便,只得伸出手指,在他额上点了点。 “阿辞怎么今日想起叫我同你一起骑马了?”程既身形微微晃了晃,随手在马鬃上拂了一把。“不喜欢吗?” “唔,还是坐花轿更舒坦些,”程既歪了歪头,“我坐花轿的样子甚是好看,阿辞还没有见过呢。” 当初他嫁进谢府时谢声惟还病着,凡事都安排的匆忙,落轿拜堂都是谢行履替代,也算是场不大不小的遗憾。 如今谢声惟身子康健起来,便总想着要一一补全。 “而且我听闻嫁娶之事可有规矩,新娘子下轿后脚不能沾地,要由夫君背进堂中才行。”他用眼从谢声惟面上扫过,很轻地眨了眨,“阿辞觉着呢?” “这有什么难?”谢声惟嘴角噙了笑,“你在马背上,我照样带你下来就是。” “我不想你在我身后跟着,只想你同我并肩而行,”他偏过头去,一双眼看向程既,明净又温柔,“好叫城中人都亲眼看着,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旁人再不许肖想。” “果真吗?”程既抿了抿唇,眼睛微微弯起,“从前竟未发觉,阿辞醋劲儿这样大。” “那阿辞往后可要待我再好些,好提防着别叫旁人抢去了。” 谢声惟伸出手去,作势要捏他的脸颊,“促狭鬼,现在还嫌不够,还要对你怎样好呢?” 程既侧头避过,眼瞧着谢府大门近在眼前,翘着唇角低声道,“自然要阿辞多多体恤些。” “我今日骑马,回去腰背定要酸疼一片,使不上力。” “所以今夜,还要劳烦阿辞,来骑一骑我才行。” “阿辞?” “阿辞怎么不说话?” 程既微微垂下眼去,声音也放轻,做出一副万分失落的模样,“原来阿辞不期待同我洞房花烛吗?” 他很慢很慢地将身子缩了回去,头低下来,“罢了。” “终究是我自己不好,身娇体弱,不能伺候的相公舒服。” “相公不肯迁就我,也在情理之中。” 亲眼目睹过程既在巷子里如何干净利落地干翻几名匪徒的谢声惟:“……” 他默默地回味了一下‘身娇体弱’这个词,犹豫了下,到底忍住了没开口去纠正程既。 “没有不肯迁就你,”他像是无可奈何般地地叹了口气,“答应你,可开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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