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门前一道照壁,便能瞧见院落的全景。 院子不大,花树成荫,草木繁盛,一旁的桑树底下,一个老翁正坐着,面上含着笑看着不远处玩耍的小童。 瞧着年纪,想来就是花匠吴石了。 老翁注意到来人,表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步伐急促地朝程既走来。 不待一旁的仆役开口,他先行了一礼,“小的不知少夫人要来,这,也没能去门前迎您。实在失礼。” 仆役被吴石口中的称呼惊住,显然没弄明白自家主人为何对着程既一个男人叫‘少夫人’。忍不住偷偷地用余光瞟向程既。 “无妨,”程既示意祝力将人扶起,面色如常道, “吴老伯不必劳心,我也是临时起意。” “这次来,原是有些事要请教,可否寻个方便些的地方?” 程既不知是否是自己多疑,总觉得话出口后,吴石的脸色陡然变得奇怪起来。 略停了一瞬,吴石方道,“那是自然,您随我来。” 说着,又叫来方才领程既二人进门的仆役,交代他看好玩耍的小童,自己在前面引路,领着将二人引进了花厅之中。 他将程既让到上首坐下,拎了粗瓷茶壶,满满地斟了一盏茶来端去一旁的小几上,目光几度从一旁的祝力身上扫过,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夫人,不知可否叫这位小哥暂避?” 程既端起茶来,饮了一口,一双眼打量着他,似乎是在揣度他将人支开的用意。 吴石站在堂下,被程既盯着,渐渐地面上忍不住开始冒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顿了会儿,才硬着头皮道,“少夫人所问之事,若有外人在场,请恕小的不能据实以告。” “如此,”程既晾了他一会儿,这才道,“祝力,你便先在外头候着吧。” “少夫人……”祝力有些不大放心,还想说些什么,程既朝他摆了摆手,“不妨事。” “我同吴老伯说会儿话,你在外头听着动静就行。青天白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出不了事。” 祝力这才应了声‘是‘,转身出了花厅。 吴石仍旧不大放心,上前去细细地将门掩好,这才转过身来,坐到了程既下首。 “吴老伯似乎很怕我们的谈话被旁人听见,”程既坐在堂中,一双眼目光锐利,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可我还未提起,今日来此究竟为了何事。” “倒是像早料到我会来一般,半点也不惊讶。” 吴石听了这话,并没有反驳什么,过了片刻,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您说的不错,小的确实算不上惊讶。” “您是少夫人,身份尊贵,素日里鲜少同我们这些下人打交道。” “如今,您突然来了小的这处腌臜地方,除了那件事,小的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缘故了。” “吴老伯谦虚了,”程既抬起眼去看他,似笑非笑道, “您这块儿地可算不得简陋。” “多少人在这城里头折腾一辈子,连命都搭进去,也不定能挣出您这份家业来。” “您莫再取笑小的了,”吴石苦笑一声,接着道,“不瞒您说,这高屋院落,小的住在里头,却是日夜悬心,没有睡过一日的安生觉。” “今日瞧见您来了,好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刀总算落了下来,说不上怕,心里头倒是松了口气。” 程既见他点破,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您不妨同我细讲一讲,这日夜悬心的缘由,究竟为何。” “是。”吴石垂下了头,盯着自己常年做活而皴裂的手指关节看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同程既讲了起来。 “小的入府早,上手便是花匠的活计,也做了许多年,一直本本分分,替家里赚口嚼谷。” “虽说也吃穿不愁,可到底攒不下什么钱来。” “小的有个儿子,说来惭愧,他是家中的独苗,我和老婆子当眼珠子一般养着,从小娇惯坏了,倒叫他养出一身的臭脾性来。平日里好吃懒做,也不肯做活,家里头的生计便都指望着小的一个人。” “谁知那一年,这个不争气的孽畜竟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来。” “他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跑去赌坊里同人赌钱。您知道的,那种地方,庄家同坊里都是合着伙坑人,他又是个没脑子的,叫人联着手设了套,一口气输了二百两银子进去。” “输了钱,赌坊便不肯放人,将那孽畜扣下来,砍了他两根手指送到家里,带话说让我和老婆子筹钱赎人,过了期限其余的手指便也保不住了。” “可您是知道的,二百两银子,那便是榨干了小的这把老骨头,也拿不出来的。” “老婆子在家里头哭天抢地,小的心里恼那个畜生不争气,可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朝着一同在府中做活的人,一个个地借过去,想着能凑一点是一点。” “眼瞅着日子就要到了,小的几乎是走投无路。这时候,秋姨娘身边的桐儿姑娘突然来寻我,塞给我一笔银子,只说是姨娘听闻此事,念在昔日同伺候人的旧情上,特意将银子借给我,好叫我去救那孽障。” “小的当时实在没了办法,只得拿了这笔钱,盘算着先将人救出来要紧。” “那银子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小的没别的法子,只能拼命地做活,想着多攒些,有朝一日好还回去。” “谁知那天,桐儿姑娘又来寻了小的,说那笔银子不必还了,另外还能再赏小的一笔来贴补家用,只是要小的替她办件事。” 程既不自觉地攥紧了椅子扶手,沉声道,“是那包花种吗?” 吴石忙点头道,“少夫人果真慧眼,正是此事。” “桐儿姑娘拿着那包花种过来,只说让我将这花儿栽种到夫人院子里去,往后每年都是如此。” “小的也不是傻子,当时就觉出不对来,不肯接那包种子。可谁知那桐儿立刻就变了脸,威胁说小的要是不肯照做,便要去回禀老夫人,说我教子不严,纵容儿子赌钱,还偷了府中的银子去填补亏空。” “小的只是个种花的,全家上下又都指着这个活计挣来银子活命。听她这么说,当下就慌了起来,心里也没了主意,只好照着她的话做。” “花种下以后,小的心里头担惊受怕,只盼着夫人不喜欢,也好有个由头往后再不必种了。” “谁知夫人见了这花喜欢得很,还唤小的去给了赏钱。这下小的再没了办法,只得一年年地将花种下去。” “可小的心里也清楚,来日若真出了事故,头一个担着的便是小的自己。所以私底下,偷偷留了些花种带回来,种出了花儿,再拿到外头去找人打听,看有没有人能认出,这究竟是什么花儿。” “说来也稀奇,小的不知道寻了多少卖花草的,都说没见过。直到有回,遇见个行脚的商人,才认出这花来。” “那商人说,这是从苗疆那边传来的,叫做兰缇花,开得好看,香气又浓,许多夫人小姐都喜欢,并没有什么坏处。” “小的这才略放下心去。” “可是再接着,夫人生产艰难,小少爷又险些没保住,往后更是听人说起,说是身子彻底地坏了。” “这下由不得小的不多想,总是觉得和那花儿脱不了干系。” “若说那花儿没问题,这投人所好的事,为何秋姨娘不肯自己做,定要借了小的的手,还不许声张出去。“ “且这些年来,每到了时候,桐儿姑娘那边便会送新的种子来,敦促着每年都种,一年都不曾落下的。” “小的越想越觉出不对来,心中便存了疑影儿。” “可小的人微言轻,又有把柄握在她们手中,便只得听吩咐照做。” “这么些年下来一直如此,直到了前不久,桐儿刚刚送来了花种,可巧小的就摔伤了腿,再做不成活儿了,才想着是个机会。” “您待少爷与夫人亲近,府中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小的也只好存了这点指望,故意地将那花种的事交代下去,且刻意强调了好几回,便是想着万一您寻到花房去找人打听,也能察觉出不对来。” 吴石说过这话,勉强朝程既笑了笑,“果真,夫人同小少爷都没看错了人,您顺着就寻到这儿来了。” “从瞧见您进门开始,小的就知道,这事儿是再也瞒不住了,索性便同您全都交代了。” “少夫人,”吴石起身,走去程既面前,下一刻便跪在了地上,“小的自知做下错事,不求您原谅。只是来日,若您查明白了,能否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家人?” “这些年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那老婆子同孙儿……” 吴石没再多说,只是重重地将头磕下去。 程既盯着他花白的头发,心中一时五味陈杂,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起来吧。” “放心,我从不随便迁怒于人。来日……待我查清事实真相之后,再做计较。” “你方才说,那商人说这花叫做兰缇花?” “正是,”吴石忙道,“小的当时还反复确认过,那商人说此花当真半点毒性也无,便是直接吃进肚去,都是无妨的。” 程既闻听这话,不禁皱起了眉。 他不信秋姨娘会这般好心,平白无故地只为了寻花过来讨谢夫人喜欢。 这兰缇花定然还有旁的用处。 只可惜如今,桐儿已被毒哑了嗓子发卖出去,而秋姨娘虽大权旁落,却仍有谢行履在前护着。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怕一时也动不得她。 事情当真有些棘手。 不过好歹,此行问出了这花的名字,证明他先前心中猜测并非无端,也算有了些收获。 事情但凡做下了,便一定会有破绽。何况秋萍当日不过是小小的姨娘身份,算不得遮天的本事,程既不信她能将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吴石毕竟只是普通花匠,素日里接触的人也有限。 如今谢家名下数间药堂并商铺,往来商旅采买不断,天南海北的都有。借着谢家的力量来探听此事,想来要容易得多。 想到此处,程既心下稍定,出了吴家大门时,脸上神色也平和许多。 祝力在一旁询问道,“少夫人接下来,是打算回府,还是……” 程既看了一眼天色,为时尚早,微微翘起嘴角,朝祝力道,“不着急。你先随我去一趟玲珑巷。还有些东西,今日一并购置了才好。”
第80章 木樨甜香 程既买东西耽误了些时辰,待赶回谢府中时,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晚间落了场雨,四下里起了雾,寒气慢悠悠地浸了上来,露在外头的手指鼻头,无一不是冷的。 程既进了屋子,随手将手中的锦袋搁在桌上,搓了搓泛着凉意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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