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那人今日能将姨娘这把刀丢得轻而易举,又怎知他日,不会将大哥也做了刀呢?” 秋姨娘神色间起了几分惊疑,眼神止不住地往堂上溜去,手在身侧攥得极紧,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挣扎之中。 程既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呼吸微微屏着。 一片寂静中,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忽然低咳了一声。 这一声好似炸雷一般响在秋姨娘耳边,打碎了她积蓄起的全部勇气。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整件事情皆是我一人筹划,与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是我自己起了糊涂心思,老爷夫人有何惩罚,秋萍都甘愿受着。” “只是大少爷是不知情的,这件事他也从未牵涉其中,只求老爷,不要迁怒到大少爷身上。” 最后一句透出了一丝泣音,秋萍不再开口,只一下下地沉默地磕着头。 “铎儿,”老夫人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谢铎坐在椅中,头微微垂着,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恹恹地道,“儿子……从未料到过今日,秋萍当日既是母亲赐给儿子的,一切便全凭母亲定夺吧。” “也罢,”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朝着堂下诸人道,“秋萍此番行事,搬弄是非,戕害人命,辱我谢府家规。” “念在你辛苦服侍铎儿一场,又替我谢家绵延香火有功,便且先留你一条性命。” “往后,你就在绿芜阁里禁足吧,身边也不必再留侍奉的人了。” “我会叫人在里头给你辟间佛堂出来,好好地念念佛,好叫佛祖来清一清你的心。” “至于桐儿和这个下人,”她将眼神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去,“府中是留不得了,待会将人带下去,灌碗哑药,午后就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吧。” “还有这个李旭,罢了,咱们家到底是不许动用私刑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将人撵出城去,识相的话,今后别踏进这城门来,还能留一条命。” 谢夫人还待再开口,老夫人已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着吧,我也乏了。” “今儿个造孽的事太多,等会儿得去佛堂里,好好儿上几炷香才是。” “惟哥儿。”她将眼神投向谢声惟,暗沉沉的,瞧不清里头意味。 “你今日做得很好,祖母从前,竟未发觉你是这般中用的。” “成了,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终究是他受了委屈,回头去库房里取几盏燕窝来,炖了好压压惊吧。”
第75章 花房问询 往木樨院去的路上,程既蹙着眉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谢声惟身后。 直到被人在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正撞进谢声惟含着笑意的一双眼中。 “回神了,小程大夫,”谢声惟伸手过去将他牵着,“在想什么呢?” “从方才起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前厅的时候吓着了?” 程既顿了下,接着眨了眨眼道,“正是呢!” “方才在前厅,见着我家相公舌战群儒,风姿卓然,当真被吓得不轻。” 谢声惟原听见他应“是”,还略惊了下,待听到后头,便撑不住了,笑着作势去捂他的嘴,“这顶高帽子我可受不住。” “我倒情愿,”他用眼将程既瞧着,话里头拐了个弯儿,“在旁的地方吓一吓你。” “阿辞要拿什么吓我?”程既抿着唇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从上往下,慢慢看过去,停在脐下三寸之处。 “你不是…猜着了吗?”谢声惟被他看的脸颊微红,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扯到身前来,手掌按在后脑处,将人按进了怀里,咬着牙道,“不许再看。” “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程既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传出来便有些闷闷的,“大白天的,谢小少爷将我按在怀里,又像什么样子?” 谢声惟这才想起两人此刻是在后院的小花园,而非院子中,烫手一般地将人松开,结果被反拽住了袖口。 “谢小少爷躲什么,”程既嘴角微微翘着,凑去他耳边小声笑着说道,“别慌。” “我最喜欢阿辞这样子。” “方才阿辞贴我贴的那样紧,我可是已经吓着了呢。” “往后真换了别处,我见着了,岂不是要更怕?” 谢声惟被他这么一说,手搁在程既腰上,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折腾得面红耳赤,半晌,才又说出话来,“我会轻些的。” “你别怕。” “是,”程既将尾音拖得长长,“还望阿辞多多疼我。” “先,先回院子再说。”谢声惟实在说不下去了,将人拽着,脚下步子飞快,直往院子里走。 程既被他牵在身后,后者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眼底带了藏不住的隐忧。 先前桐儿说的话像是根刺一般地扎在心头,搅得他心中混乱一片,止不住地猜测。 那话到底指的什么?会不会和谢声惟的病有关? 当年谢夫人怀胎不易,产子更是艰难,谢声惟近些年身体孱弱,便都以为病根儿是从胎中起。 可假如不是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旁人暗地里布下的棋呢? 程既垂下眼睫,突然想起自己初来谢府时的情景。 谢声惟还在病中,他们刚刚认了旧,自己留下照顾他的饮食汤药。 那时的谢声惟宛如槁木,眼里头鲜少能看见光亮。 他受了太多苦难,又不知道去怨谁,只好自己一并吞下去。 如果没有这场阴差阳错,自己没有来到谢府,或许,他早在那个秋日里就…… 程既不愿再想,只暗暗地将手掌攥紧。 这事绝不会罢休。 无论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敢将主意打来谢声惟头上,他便绝不会将人放过去。 次日,谢府花房。 程既声音沉沉道,“你是说,姓吴的那个花匠已经走了?” 花房管事的道,“回少夫人,花匠里头姓吴的,只有吴石一人。” “早半个月以前,他侍弄花草时候摔折了腿,往后怕是做不了活儿了,再者年纪也大了,便领了一笔银子,回家养老去了。” 他本就奇怪,这少夫人怎地突然来了花房,还点名要找一个姓吴的花匠,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少夫人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可是他之前做活儿的时候,哪里惹了少夫人不满?” “哦,那倒不曾,”程既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见他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得好,一时看了心痒,便想来寻他,也将木樨院装点一番。” “你方才说,他年纪大了,怎么,他是在这府中呆了许多年吗?” 管事的忙道:“正是。” “老吴算是府里头的老人儿,从前老爷还未娶亲的时候,他就在这处侍弄花草。” “原先是专管后头那处花园子的,后来夫人进了府,不知哪次瞧中了他的手艺,从那之后,夫人院子里的花草布置也都由他来了,旁人也插不进手去。” “这样说起来,他受了伤,倒是真可惜了,”程既不动声色道,“他这一走,你们岂不是难做了?夫人院子里侍弄花草的活计,还要另寻了人顶上去。” “哎,不妨事,”管事的道,“这老吴是个实在人,不藏私的,临走前把自己手头那些活儿都仔细地同人交代清了,就是怕后面的人做不好。连他先前用的花种,都分成小袋子装了,种法也叫人写在纸上,单留下来一份。” “这样我们也算省了心,按着这老样子侍弄,夫人那处也好办,”管事的说到这儿,脸上堆出笑来,“您瞧,这大半个月了,夫人那边不是也没不满吗?” 程既听到花种,心中猛地一紧,面上仍如常道,“是,也是你们有心,做得好。” “你方才说,那吴石留了花种和种法?” “正是。” “我如今闲来无事,正打算收拾收拾院子。不知这花种,可否取些给我?连带着种法也劳驾抄录一份,我一会儿一并带了去。” “哎,”管事的忙应道,“您说的哪里话,小的这就派人去给您拿。” “这花房里都是干粗活儿的,大字不识几个,那种法写在纸上,没几个人能看懂,都是去外头寻个识字的念了几遍,记在心里头的。” “这纸您直接拿走就成,用不着抄录。” “如此,那便有劳了。”程既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管事的唤了个小厮,过了片刻便拎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并一张折起的草纸过来。 管事的原想叫小厮一路跟着,将东西送去木樨院,被程既拒绝了,只说自己拎着方便,不必再劳烦,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手中的布袋子很轻,程既掂了掂,心里头念头转过了几轮。 能识字,会书写,人走了却舍得将一身技艺和花种全数教与别人,半点不藏私。 这个叫吴石的花匠,只怕是有些不寻常。
第76章 软膏药霜 程既将那张写着种法的纸张折好揣进怀里,手中拎了那一小袋花种,朝着木樨院走。 心中转过的念头百转千回,好似理不清的丝线团。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最关键的那根线头,却又偏偏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捏在掌中,一筹莫展起来。 大户人家怎地活得这般辛苦,每日睁开眼来便是各样的算计,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怪不得山珍海味地吃下去,一个个身形都还是瘦削孱弱的,风一吹便要倒了。合着全都补进那颗脑袋里了。 小程大夫想的头疼,禁不住屈起手指在额上按了按,莫名地想念起自己从前落魄的时候。 那时一天只赚上几十文,靠两只素包子填肚子,可每天依旧活得万分自在,心中装着的只有第二日的饭食,再没旁的多余念头。 可如今却不成了,他心里头偷偷装了一个谢阿辞,便平白地多出许多牵挂和愿想来。想他平安,康健,还想要白头到老,贪心的很,哪一样都不肯丢,于是免不得劳心劳力,将自己搅进谢府这摊子浑水里。 所以千错万错,都要通通怪到谢声惟头上去。 怪他花言巧语,怪他一往情深,怪他非要捧出一颗真心来,鲜活烫热,由不得程既不要。 小程大夫小心眼儿得紧,这时记了仇,连那双温柔的眼睛和唇角常带的笑都要一并怪上。 早知如此,当年在巷子里,瞧见那挨打的小少年…… 那还是要救的,程既想,救了之后,索性便将人扣下来,自此算作自己捡回来的所有物。 要同小少年讲,乖乖吃药,好好治病。 待到长大之后,一定要记得来城西的葫芦巷里,好将自己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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