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都安静了,只剩下狼齿撕裂骨骼的声音,与铁刀砍在狼颈上,沉重如击缶的巨响。他的脖颈被狼齿咬得只有一半留在脖颈上,手里却还攥着刀。 刀刃割锯着,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杀……” 他只留下一片气声。 那只疾风狼,最终在他的鲜血干涸之前,沉重地倒下了,狼血和人血混在一处,滴落进干枯的、干涸的土地中间,最终像一道龙一样蜿蜒。 “杀!” “杀!” “杀!!!” 黑甲武士突然爆发出疯狂的嘶吼声,不顾一切地冲向疾风狼,方才战死的少年似乎也叫醒了他们,管他什么疾风狼!管他什么有去无回之地!管他什么阎王! 他们只知道,如果不来这片死地,来日瀚沙的蛇人军、卓氏的铁浮屠、宣国昂贵的精兵横扫一切,吞噬这片土地的时候,等待他们只有自己族人的头颅。他们只知道,若不趁着还有一己之力,在被炮火蚕食之前先将敌人吞入腹中,敌人留下的,只会是他们亲人和女人的尸骨。 华清渡眼睛泛红,一只火箭从手指间飞出,落在狼群之前的一架推车之上,霎时火光冲天。 “杀啊!”他们挥刀喝道。 从天空俯瞰下去,如蚂蚁一般的小点潮水一般席卷,如黑色的火种一样肆虐燃烧起来。
第87章 幻 华清渡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前一秒还在追击的人潮之中,下一秒周围的景物便发生了变幻。挥剑呐喊的手下、急于撤退的狼群、面前燃起的巨型火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变得空荡荡的。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山谷依旧是那一片山谷,但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华清渡唤了几声“阿荆”、“措达拉”,但都没有得到答复,山谷太安静了,只有他一个人脚掌落地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母亲……”他突然自语道。 不知过了多久。 华清渡看到自己的前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穿着狼皮制的衣服,扛着石刀,一头乌黑的头发无风自动。他似乎是刚刚才出现的,又好像存在了很久很久。男人没有转身,一直背对着他。 “您是?” 男人没有回答。华清渡感受到一种本能的胆怯,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走去。 他距离他不到半米的时候,男人突然动了,他连转身都没有,手中笨而钝的石刀却一下子戳向了华清渡的喉咙,流畅得像一道龙。 华清渡就地打了个滚儿,狼狈地闪过。男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欺负人,第二刀立刻递了上来。 这一次华清渡没有幸运地全身而退,石刃的刀锋斩断了他的几根发丝,“这一招是‘鸣涧’?你究竟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出招、出招、再出招,片刻之间,就削下了华清渡的衣袖,刺破了他的手臂。 他手上的石刀分明是斩岳枪的变式,一招一式都带着些熟悉的影子,叫华清渡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一个时刻。 一间黑墙黑瓦的巨大院落里,在落满积雪的梅花树下,他的父亲曾经手把着手将家传枪法尽数交与他。等他练得小有起色的时候,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与自己对打。父亲很严格,却并不苛待,下手最重的时候,也不过是用木杆挑落他的枪。 华清渡低头,他空空如也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枪。 男人用一种狩猎的方式对待着他,虽招招狠辣,却并不着急置他于死地。华清渡侧身避开他的刀锋,右手持枪,拦腰一斩,乌黑的枪头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 男人似乎怔了一下,第一次加快了速度,石刀从沉寂变得飞腾,霎时如蛟龙出云,结实地斩在了华清渡的枪杆上。 他似乎是个双面的木偶人,脸被长发遮住,和后身没有什么区别。华清渡只觉一阵巨力袭来,只听“咔嚓”一声。 他的兵器断了。 “这就是你的枪吗?丢人现眼!”男人冷笑道。 华清渡被惯力推了个趔趄,好容易才立稳,他用剩下的枪杆支住身体,笑道:“老祖宗,果然是你!” 男人没有答他,将刀插回腰带里。他默然肃立,像是已经和身后的青色山石融为一体,不久后,嘲讽地一笑:“就凭你,也想唤醒狼血吗?” “就凭我,”华清渡说,“还有我的族人们。” “族人?”男人的牙齿狠狠嚼过这两个字,“你们不过是些自以为是、自不量力的蠢货。想掌握狼血骑,想成为天下之主,你怎么配?” “老祖宗,你的子孙们正在受苦,没有领地、没有国家,日日担惊受怕,生怕被别的部族杀掉!你觉得我不配?但如今我已经站在这里了,狼血骑我一定要练出来,”华清渡顿了顿,“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的子孙?” “是。如果你不想风息被灭族……” “我为何要在意他们的死活? 华清渡震了一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男人歪了一下头,头发落了些下来,他好像笑了,“华清渡,你以为战争是什么?” “战争究竟是用来救人的,还是杀人的?” “……” “回答我!” 华清渡首先想到是“以战止战”四个字,但转念一想,也不对。若说征战可以救人,那些死在刀下的魂灵又该如何计算?难道他们没有活下来的人有价值吗? 男人见他不做声,轻嗤了一声,“战争就他娘的是战争,有什么救人杀人的!” 华清渡的喉结上下一动,“那为什么要打仗?” “因为史书是由英豪写就的,有人要建功立业,有人要青史留名,有人要威震山河,有人要万民臣服,所以必须要有战争!必须要流血!必定要有庶民小卒为其而死!” 男人上前一步,“我留下狼尸峡,在这里等了数百年,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带领风息族征战九州,让狼血骑踏平每一寸土地的霸主。他必须要像狼一样勇猛,像鹰一样敏锐,像石头一样无情!你,呵,你觉得你自己做得到吗?” “我为何做不到?” “平宥丹殊,背信弃义,当杀!格尔箸毒死了你父亲,更是该死!你射偏了那支箭,不趁乱吞噬平宥部,居然还留了他们一命,至于格尔箸,还好好地在王宫里坐着呢!你如此妇人之仁,不知杀伐果决,也配姓华?” “你说得不对。” 男人的声音有一丝的错愕,“什么?” “我说你说的不对!谁愿意流血?谁不想活命?有谁应该活着?有谁应当实分躺在马蹄子底下?还不是被逼无奈?还不是没有办法?是,打仗是要死人,要死很多很多人,但如果不打仗,也得死人。既然反正有人活反正有人要死,为什么我的族人不可以活下去?” 华清渡被他说得火冒三丈,将残枪扔在地下,“我是练不好枪,是妇人之仁,是看到手下死就心里难受,眼睛发酸,是还没砍干净仇人的脑袋祭我父母,但那又怎么样?谁说我不能带他们杀出一片天地,谁说的?你说的吗?!” “自古以来只有两条路!要么无心狠意断情绝爱成一代英豪,要么唯唯诺诺朝生暮死做一个匹夫,你要选哪一个?” “我选第三条。” “没有第三条,上天只给了人两条路!” 华清渡怒极反笑:“你有本事让老天爷自己和我说。” “我即是带来天启之人。” “我他娘呸!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死了几百年了?肉早烂了,骨头都被狗磨牙磨没了,还在我眼前充太白金星?”他指着男人的鼻子,大逆不道地对着祖宗跳脚,“你说世间只有两条路,再无其他,那是你自己无能!我山来开山,海来填海,早晚用这双肉蹄子,给你踏出一条新的来!” 男人突然沉寂了下来,一抹碧色从发间露出,似乎在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之后,叹息道:“公然与天作对,不自量力。你以为我能从狼尸峡里走出来,你就可以?真是痴人说梦,不过蟪蛄一只。你就好好困死在这里吧!” “蟪蛄只活一个夏季,却也有一搏之力,未必不敢叫板鲲鹏,”华清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而你呢?你在害怕吗?” “一派胡言!” 华清渡逼近一步,“你在害怕!刚刚我做出‘鸣涧’的时候,你那么着急去挡,是害怕输吗?你知道即便是你,也会有输的一天!” “我会输?找死!” 男人的长发被暴风掀起,那张脸像陈年的橘皮一样枯槁,但仍能看出那日在石林之中,那个屠狼少年的影子。 “有密卷说,风息帝执政后期,穷兵黩武,残忍至极,即便是亲子也能下令车裂,可是真的?怪不得连你的皇后都想杀你……” 华岱大喝一声,一刀刺穿华清渡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呃!” “你住口!” “呵呵,”华清渡一边吐血,一边冲他眨眼睛,“一点儿……也不痛!老祖宗,你也就这些能耐了。” 华岱毫不留情地抽了刀,“我不信你会做得更好。” “为了所谓的宏图霸业,不惜赔上千万人的性命,你失了一个做人君的本分!我一定会比你更好!” 两双酷似的碧瞳对视了良久,华岱冷笑了一声,后退了半步,吹了个口哨。 一头不算高大,但敏捷美丽的疾风狼从远处奔来,停在他身旁,用毛茸茸的狼吻蹭了蹭他的脸。 华岱骑在疾风狼背上,最后撇了地上流血不止的人一眼,“华清渡,多情者坐高位,你会后悔。” 说罢,他拍了拍狼背,乘风远去了。 “华清渡!” 华清渡紧闭着双眼,躺在琼芥怀里,表情是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迷惑,一会儿愤怒,直到众人觉得他是得了离魂症失心疯,想要给他做个法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带着盔甲的脑袋,正围成一个大圈,紧张地看着他。 华清渡一挺身坐了起来,摸了摸前胸,皮肉完好无损,华岱留下的伤痕根本就不存在,疼痛也变得不存在了,他却一瞬间迷惑起来,如今眼前所现,和刚才看到的华岱,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清渡?” 琼芥出声唤道,华清渡应言转向他,两只手一左一右夹住他的脸颊,侧过来,把人带得往自己身前靠。 “……是真的。”华清渡看到他耳朵上的小痣,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捏了捏他的耳垂,“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久,大概一刻钟。” 狼群已经被驱逐得暂时退开去,不远处的黑甲士兵举着火把,在焚烧从狼口中抢来的尤哲的半具尸身,热烈却无情的焰色,最终将轻灵如雨燕的少年化成了一抔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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