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成了他的师父。 他给他起名阿飞。他没有姓氏。 阿飞上山之前叫逐雪等了等,去书贩那儿把身上乞讨来的几钱银子拿去买了本《任你行刀法速成大全》。逐雪要是再晚来几个时辰,阿飞就准备逃去丐帮混口饭吃,这笔银子他打算买几根打狗棍,充当丐帮入会费。 这年头入个帮派很不容易,连丐帮都要交钱。 逐雪见他买这个,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后来阿飞发现这本书写得很不好,和师父教得一点也不一样,他就用它垫桌脚去了。 被师父带来之后,阿飞一直老实地待在若水山,浇菜、劈柴、练刀,偶尔下山买吃食。 师父从不下山。 他只知道师父叫逐雪,不清楚姓氏,刀叫断水,在阿飞跟着他的这十年里,师父从未用过它。 阿飞一开始问过他,师父,砍柴刀在哪儿?院子里的柴用什么刀砍? 逐雪回答他,我屋里墙上挂着的那把挺快的,你先将就着用。 这把据他所说“挺快”的刀,就是断水。 阿飞是很久以后下山才知道断水刀名声不好。 毕竟他除了拿它砍柴就是用来挂咸鱼,阿飞认为它唯一第好处是刀刃从来不生锈。 它出名的也是它的残忍。 它不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刀,不能配合最厉害的武功,它是由一个杀人犯根据人骨硬度铸就的、杀人最快的刀。 阿飞拿着断水刀时,不知道它杀过许多人,只觉得它用起来很轻便。 会拿刀后,逐雪才开始教他武功。 武功没有名字,逐雪只让阿飞好好学。 逐雪在教导他的第一句话是,杀人的招式越简单,越能让对方痛苦。 逐雪话不多,他教过的每一句话阿飞都记得格外清楚,夜深复盘时会写在纸上。 阿飞的童子功完全是跟着逐雪打下来的,一步一个脚印。 他不是武学天才,便下足了功夫苦心琢磨刀式,有时一招一练就是三个月。 一开始掌握不好力度,舞得很钝,不灵动,逐雪这时就会握着他的手出刀。 世人都说风逐雪的本领只有一刀,只看外表,确确实实就是那一个招式。 可是他的一刀可以随着心境,时间,季节,地点,敌人,万般变化,别人只会看,但永远学不会。因为世上只会有一个风逐雪。 阿飞晚上做梦都开心,虽说家人抛弃了他,他还有师父。 一个从不苛责他的师父。 可是阿飞总觉得师父和他之间不像寻常师徒多么亲近,和他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隔着一层。具体隔着什么,阿飞也说不明白。 他年纪小的时候,逐雪每日清晨教他识字念书,下午教他武功,晚上吃过晚饭,点支蜡烛,他就坐在桌子旁监督他写作业。如果写错了,武功练错了,逐雪会不厌其烦教他好几遍,直到他记住。 长到十三四岁,他性格有些叛逆,专和逐雪对着干,逐雪不会生气,不骂他,但会打他,阿飞从不低头,明知打不过逐雪,还要比试,回回顶着一头血面壁思过。 逐雪不理他,他闷头去逐雪房里偷药擦伤口,逐雪也不会阻拦。 渐渐的,阿飞明白逐雪实在厉害,性格收敛了些,逐雪又变成从前那个温声细语的好师父。 这一切都很正常,师父不正是要传道授业解惑么? 十年来,除了寻常练刀外,阿飞还知道师父什么都会,会剪纸,会编头发,会弹琴,还会弹棉花。 每年深冬,他就会下山将师父弹的棉花被拿到山下去卖,也能挣得一笔可观收入。 至于编头发和剪纸的手艺,阿飞是在自己头发长得太长,师父给他编编剪剪,他才意外地发现师父做这件事似乎很娴熟。 过年时,户上的剪纸也都是逐雪的杰作。阿飞想师父定然有一位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才会这些东西。 但也许已经到快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位姑娘不知怎么的走了,从此再难相见,否则也无法解释师父今年三十岁尚未成亲。 阿飞更怀疑过,师父是否吃过永葆青春的秘丹,不然为何已经过去了十年,他还是不显老,长得和他二十岁刚收自己为徒时一样,眉眼没有任何分别。好像日复一日长大的只有阿飞一个人。 以上都是他对逐雪为数不多的猜测,阿飞不会过问师父旧事,因为师父从不会提,也不喜欢别人问他的过去。
第3章 是父子就来砍我(1) 竹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阿飞从梦中惊醒,雨声由远及近,清脆依旧。 他回想起这十年的日积月累,心中愈发神清气爽,只等待师父教导的最后一招便可出师。 日子过得很快,他还不想离开师父。 但是不下山,难道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庭院?他也不愿意,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他收拾好书籍出门,逐雪已经坐在枫树下,穿了件灰蓝的长衣,身姿挺立,桌上放着一柄无鞘的断水刀,凛凛生寒。 以往这个时辰逐雪都在屋里,但今天是他下山之日,师徒二人分离之际,阿飞默然行至逐雪面前,朝逐雪深深鞠了一躬。 一个人学了十年刀,总该有所成就。 以后说出去也不枉是逐雪的徒弟了,而且逐雪对他很好,不愁吃穿,也不把他当奴隶来看,这让阿飞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逐雪看着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洒在开鞘的断水刀上。 阿飞雀跃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等待他开口。 但是逐雪只是问:“你喜欢练刀吗?” “喜欢。” “有多喜欢?” 阿飞昂着头,眼神寒光逼人,“刀就是我的命。” 逐雪却很随意地看向他随身带着的竹竿,想到了什么久远的旧事,低头抚摸着被雨水浸润的刀鞘。 “师父?” 逐雪对他露出一种极其陌生的笑,那是逐雪这种高傲的人从来不会露出的善意的微笑,所以看起来有些虚伪。 可是阿飞不这么觉得。 他想,师父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总是不肯多笑笑。 这十年照顾他时,逐雪也不会笑。 他时常认为逐雪是个没有情感的人。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才会对这世间所有的美好、苦难、怨恨、灾祸,从不表露出喜怒哀乐。 逐雪第一次抬起手来摘掉阿飞肩上的落叶,阿飞心中一动,头一回觉得和师父的距离消弭了。 “我不会要求你什么,”逐雪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以后无论你过的好与坏,只有一条,永远别再回若水山,能做到吗?” “为何?” 阿飞愕然不解,逐雪不再多言,只说了下山一事,“今天下山教你最后一刀,不用带竹竿。你用断水。” 阿飞一怔,依言合起了刀鞘,背起刀带。 师徒二人出门,逐雪仍是往常的装束,阿飞在这山中也无家当可带,背起了断水刀,行囊里只有两件换洗衣物,一些碎银,外加阿飞心情愉悦,迎着秋雨,步子走起来倒也快许多。 下至山脚,还没进城,官道上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连名带姓叫了一声风逐雪。 这人等了有些时候,他等待的姿势,佝偻下去的腰,像他十年前已经坐在若水山下等待。 他头发花白,苍白瘦削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色,整个人的轮廓就是他的骨架,衣着却很光鲜,紫色绸衣蛟纹袍,没多少人敢穿。 阿飞下山那么多回却没见过他。 老人眯起眼,步步逼近,边打量边说:“我刚才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 逐雪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前走。 “你怎么不老?要是你老死了,我也不用听他的遗言,这么大年纪还要来杀你!” 逐雪转头看他一阵,“你是来寻仇的?我杀了你爹还是你儿子?” “你杀了我全家!十二年前,阳平山庄,华氏一族上下五十多人脑袋都被你砍干净了,你不会忘了吧?” 逐雪点点头,神色平静,“是忘了。” “风逐雪你个狗娘养的...”老人浑然不惧,还要开口再骂,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年轻人背着断水。 从前就算风逐雪杀人,也不是每一回都带着这把刀。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风逐雪出断水才能完成的? 老人嗫嚅半晌,还是没伸出拦下他们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悄悄跟在二人后头。 只可惜没跟多久,阿飞还在想如何甩开他,后面陡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没声了。他没看见师父出手,心里却稍稍放松。 “喂,年轻人!” 阿飞回过头,听见老人叫住他,歪眉斜眼,“眼前这个人真是你师父?他这个人阴暗得很,身形不正,我看你还年轻,可别误入歧途!” 阿飞不理睬他,跟上逐雪的步子,“师父,他是你的仇人?” 逐雪神色漠然,一点也不在意,“不知道。” 逐雪仇人多,杀的人更多,挨个数十天十夜都说不完,他也从来不记仇人名字。 阿飞不再问了。 逐雪十年没下山,阿飞本以为要带路,一路上却是他始终跟着逐雪的步子往前走。 逐雪进开封城,先去了江海一客。 十年了,他终于又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连房屋格局都没变,抬头匾额是“好好做人”,脚下地毯是“小心狗粪”。 明面上这里只烧四样菜:鸡蛋炖蘑菇,小鸡炖金针菇,大鸡炖白玉菇,老鸡炖猴头菇 其实做的买卖还是老四样:杀人,越货,谋财,害命 杀人和害命是不同的生意。杀人杀的都是小人物,害命害的是大角色。 买卖原则很简单,一分钱一分货。 堂倌笑眯眯地迎过来,“客人想要什么?” 逐雪落座,“我找裴姑娘。” 裴曼卿此刻正在楼上,倚着楼梯拐角,居高临下地问,“有什么事?” 逐雪微微颔首:“十年前,我在江海一客付了钱,请你们帮我照顾一个人。约定十年后的今天来取,如果你们给不了我活人,我会杀了你,再烧了这座楼。” 意外的是,逐雪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平缓,面容温和,根本不像要杀人的模样。 裴曼卿忽然笑了,笑得双眼细细眯起,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能逗得她如此开怀。 在场的所有人停下筷子,都看向了他们。 “好。”她手撑着下巴,香腕赛雪,“那就请你身后那位年轻人跟我来一趟吧。” 阿飞看向逐雪。 逐雪也看着他:“你带着我的刀,跟她走。” “去接人?” “去试刀。用你所有学过的招式去对付那个人。” 阿飞眼睛一亮,握紧了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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