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 “背你下山。” “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你能走,可我想背你。” 周衍背着李默一步一步迈下青石阶。 小汤池已是药香四溢,里头还浮着枝头飘落的桃花瓣,李默往四周围望了一圈,万物复苏,春和景明。跨越六年,这半坡温泉的景色他居然看过三季,秋天、冬天和春天。 “还记得刚认识你时,你是到城郊来看田产,老庄头夸耀他打理的庄子,他说一个温泉、一个寺庙,是女眷们最爱的消遣,还叫我娶一个上京的夫人。” 周衍边说边替李默解衣衫,他自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间贵客,却偏爱亲手打理李默的一切琐事。 “如今,我虽没娶到上京的夫人,却得了个上京的夫婿。是不是?” 这些日子以来,特别是滕元突然造访僧舍之后,周衍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这些话。明明整日动手动脚,做的是巧取豪夺的事,又何必来问这些。 李默不置可否。 周衍把李默抱进池里,然后斜倚在一块大石上看他泡汤。 大石背后有一株老桃树,周衍是个下手狠的,折了好大一支在手里把玩,把上面的桃花一朵一朵摘了,砸到李默的肩上、头上。 李默不胜其扰,皱着眉说:“别砸了,一池子都是花。” 周衍笑笑,抛开桃枝,凑到李默耳边说:“巫医的药方我看过,好是好,可是差了一味药,你猜是什么?” 李默掠了他一眼,说:“殿下几时懂医术了?” 李默不猜,周衍自己说了,“童子元阳。” “都说,缺什么补什么,我给你添进汤池里,怎么样?” 李默为他的不要脸感到震惊,以为他至多言语上开开玩笑,没想到他当真脱了鞋,撩开袍子,正对着李默,微叉开腿坐在了汤池边上…… 那处在天光下展露无疑,已经是副抬头挺胸的模样。 李默惊地忘了闭眼,“你……” “忍很久了……你看看,说不定也会有兴致……”周衍眯着一双逐渐迷蒙起来的眼看他,手上已动作起来。 李默看得心惊肉跳。 呼吸不自觉地紧了起来。他想他应该躲开的,可是眼前这幅图画——山石、桃花、水雾、美人自渎……实在是旷世的香艳。 不知过了多久,周衍那味药注入了汤池。很多,很有力,还激起水花溅到李默脸上。 李默蓦然惊醒,像被烫了般从汤池里爬出来,裹上衣服就开跑…… 周衍看他跌跌撞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跑哪儿去?” 这天傍晚,李默还是叫周衍抓住,背着他回了僧舍。正说着闲话呢,刘仙突然敲门进来。 “殿下,宫里来人了。七八个禁军侍卫,还有两位公公,正在庄园里等着,说是陛下突然召见。” 周衍:“没说什么事?” 刘仙:“没说。卑职想,是不是数日前,被换回去的侍卫对陛下说了什么,走漏了这里的风声。” 周衍轻轻握了握李默的手,“我去宫里看看,你好好用晚膳,吃完早点休息,夜里不来扰你了,明早再来陪你。” 李默有些忧心地目送他离开,这一夜颇为辗转,挨到第二天,周衍没来。 李默又等了两天,实在等不住了,跑到庄园里打探情况。老庄头已不管事了,庄园是秀儿在管,可秀儿也不在,据说和宋居一起去了南佑王府。
第15章 黄金镣短刀销 山河图从头书(完结) 三尺见方的小小僧舍,因为周衍的突然出现着实热闹了一阵,现在又重新变得沉寂。他坐在榻上,一只眼透过铜钱大的窗格子看院儿里太阳底下的躺椅,躺椅被风吹着兀自轻晃。 他看了一会儿,歪倒在榻上,听到“咔嗒”一声响,他支起来,把枕头拿开,见底下放着周衍的短刀还有一本书册。 “山河图经庚戌年校对版。” 他已记不清这本是什么时候抄的了,他把书拿起来翻看,翻到了记载土石林的一页,原先的空白处被补上了一幅图画。 墨迹很新。 右下一笔簪花小注:我已替你补上了。 李默把书册收进衣袖里,又拿了周衍的短刀,走出门唤刘仙:“刘侍卫,我要入宫面圣,劳烦你帮我找一匹马。” 刘仙拱手劝道:“公子不要冲动行事,周王殿下自有周密安排,您就在这里静候消息便可。” “殿下有殿下的安排,我也有我的了断。我母亲的牌位需要我亲自去要回来。替我牵一匹马来。” 刘仙知道李默是个多倔的人,陛下说了那一车又一车的话劝他,他也没听过,于是不再劝,转而说:“公子身子弱,我去安排轿子。” 刘仙见李默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忽现少年锐气,仿佛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我上一次御街打马,还是鹿鸣宴前,骑马游街,游园采花。自那之后……再也没在上京城跨过马。今日想再骑一回。” 清明时节雨纷纷,街上行人或打着油纸伞,或顶着巾帽斗笠,匆匆而行。只有一人一骑,淋着雨,还行得缓,头发寸许长,不僧不俗,容貌出尘,不喜不嗔。 太引人注目,不少路人经过他,忘了雨中赶路,回望好久,方才恍然大悟:“这不是……是他啊!” 雨不大,但淋久了,也能把人缓缓浇透。 今日的朝会持续得格外久,已到了未时二刻,还没散朝,很是焦灼。 议的是后位册封的事,陛下潜龙时娶了一位太子妃,是先帝谕旨钦点的贵女,新帝又只有这一个内眷,应当封为皇后,接着再广纳后宫。 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居然叫陛下给一而再再而三否掉。 陛下只愿意给她皇贵妃的称号,皇贵妃到皇后,只差一个台阶,差别大了。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只有妻才能在百年之后与他同穴而眠。 新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脸上的表情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沉默地看着底下跪着大声疾呼的臣工,抿着唇不发一语。 忽有内侍靠近,在他身边低声禀了两句,他听了脸色一变,似喜似惊,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底下人全都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只听他说:“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提。再有异议者,人头留下。退朝。” 说完新帝不管众臣工的嗡鸣议论,匆忙往紫宸殿行去。 李默跪在殿前,富贵花开的地毯被他身上的雨水打湿了一块。 滕元满脸笑意地拉他起来:“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真的是你,怎么淋湿了,快起来,换身衣服。” 滕元拉他,没拉起来,和他说话,他没哭也没笑。滕元脸上的笑淡下去,心里的狂喜也渐渐变得不稳。 他松开李默,到殿中主位上坐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说:“你来了,我以为那天在你门口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会稍微心疼我。看来,你不是为我而来的。那是为谁?” 李默说:“我为自己和母亲的牌位来的。” “为你自己?还是为了周衍?”新帝手指轻轻点着桌案,冷冷审视跪着的李默,“几日前,礼部整理各处献上来的贺仪,把礼单呈给朕过目,我竟在里头看见了我送给你的东西,一幅画,或许你还有印象,《溪山清远图》。谁送上来的,你心里有数吧?” “我召他进宫问话。他告诉我:‘当日陛下拿不准这画是不是真迹,请阿默帮忙掌眼,我看确实是真迹,完璧归赵’。”新帝笑了下,继续说:“朕当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一想,原来是你我那日在宫学里的私语……李默,朕很是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你和他什么时候有了首尾?” “朕不过是叫他好生呆在南佑王府,勿要到处走动,尽早回他的南疆,他一直耗着不肯走,是为了什么?朕召他问话不过两三日,你就来了,朕是真的很好奇,他来上京时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孩子,此后他在南疆你在上京,他为什么还惦记你,甚至特意送画来挑衅朕。” “你怎么不说话?是没脸解释,还是不屑于撒谎?”勻 李默:“陛下的问题,李默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周衍为何要惦记着他…… 新帝说:“罢了。未时末了,算算时辰,南佑王应当已经出了上京城了。 朕令礼部、兵部,一起率两千禁军‘送’他出城,不管他惦记着上京城的哪件东西,都是白费心思,朕不给他,他就得空着手走。” “李默,你,也一样。” 想要追逐自由的风,朕不答应,你就得拴在这里。 李默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扣紧了袖中的《山河图经》。 “好……陛下,李默留下,但请让我母亲回家。” 说完他抽出腰间藏的周衍的短刀,猛的得刺向右脚跟腱,鲜血溅出,剧痛传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待要再刺左脚,新帝已一个箭步跨上来,踢掉了他的短刀。 “李默!” “陛下,李默只有挑断脚筋,废了这双脚,才能死心塌地守在深宫里,一步不离。求陛下恩准!”说着,他爬着去捡刀。 新帝怒极,一脚踹在他肩头,把他踢倒在地,然后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问:“你就这么不愿意?你就这么不愿意吗!是我对不住你,我害了你,可我愿意补偿!我认识的李默,是个有凌云志的才子,皇宫,是天下权利之巅,站在朕的身边,你可以实现任何抱负!你信不信,只要开口,皇位我都可以让你坐!今日我坐在朝堂上,与百官对抗,我想着,百年之后要与你葬在一起……你为何不知好歹!!” 李默:“可是陛下,早就错了……早就错了。” 新帝双目通红,“错?我没觉得有错,是命中注定。” “李默,你可曾站在我的位置替我想想?我好盼望你能心疼心疼我,我盼望你能随时随地让我抱,听我说闲话、说傻话,陪我吃东西,陪我散散步。很难吗?” 李默淡淡笑了下,说:“陛下,说起来,您是全天下最不需要心疼的人了,权利之巅,还要怎样?” 新帝失神地说:“要怎样……我只是,不小心爱你太多。” “你呢,跟了我七年,你有没有心悦我?” 这个问题李默思索良久,是有过心动的,如果陛下早一点问,或许他们有不同的结局,但是眼下问他,他只能回四个字:“皇权君恩。” 这四个字像一把尖刀戳进了滕元心口。原来,七年来那些少年间炙热的爱意,滚烫的呼吸,那些耳鬓厮磨,那些花前月下……只是因为皇权不可违,君恩不敢辞。 我算什么。 滕元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撕扯烂了,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好,我知道了。”他捡起那把短刀,手起刀落割断李默左脚脚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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