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是奚砚在束缚宫墙里唯一能够代表自由的烟云,他是渺远的天空,是振翅的蝴蝶,是波澜壮阔的汪洋。 如今谢墨走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个红尘诸事在奚砚身上的牵绊感越来越少了。 所以奚砚启程的那一日,成蹊跪在嘉王府门口送行,他跪了好久好久,久到人都已经出了滨州,他还跪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奚砚将最后的酒水一饮而尽,歌停舞歇,酒过三巡,宴会要散了。 “今天是朕的生辰,未料想老师也从滨州远道归来,朕十分高兴。”谢煜将酒杯端起,遥遥地冲台下众人举了一杯,“既然如此,今夜尽兴,诸位臣工可自行离开,皇室宗亲留下,一同畅快痛饮,不醉不归。”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对着众人晃了晃,复而柔声道:“老师也留下。” “自然,微臣不才,也算是陛下的皇亲。” 谢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 朝中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是皇帝委婉地在下逐客令,要留庄王、宣王几个人一同说话唠家常的意思了,于是陆陆续续告了辞,还有的和奚砚素日亲近些,走之前来同他聊了几句,劝他珍重身体,车马劳顿,要好好歇歇。 奚砚一一谢过,众人陆陆续续告辞,最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长阳殿灯光璀璨、暖意逼人,可众人散去后,留下的只剩无休无止的冷清和寂静,几个人分坐于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动作。 宣王谢杭看上去有几分不安,手指一抖碰洒了酒杯,酒水稀里哗啦淌了一桌子,几人目光投向他,谢杭当即涨红了脸色。 他是胆小,但不傻,对这波谲云诡的场面极其敏锐,这架势绝不是什么话家常,今夜会有大事发生,且难收场。 “陛下,臣……” “坐着。”谢檀冲他六弟邪邪一笑,“六弟,今夜是我们小皇帝的好日子,你怎么看上去要先走了呢?这可不行啊,陛下天恩,特留我们多喝一桌,你得老老实实,陪到最后啊。” 谢杭对他的这些哥哥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为难地看了看谢檀,又为难地看了看谢煜,最后把求救的目光投给了奚砚。 不料奚砚也摆弄着杯子道:“庄王殿下说的是,六皇兄还是留一留吧。” 他这一称呼又引得众人侧目,谢檀转眼问道:“六皇兄?奚大人这去滨州一趟怎么连称呼都乱了套了?” “乱了套了吗?我看没有。”奚砚露出个淡定的笑容,嗒地一声放下酒杯,“我与摄政王谢墨是拜过天地的人,合婚庚帖还压在礼部那里,自然是谢墨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哟,奚大人成婚快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改口,蛮稀奇的。”谢檀眸色渐深,“看起来,奚大人这次千里回京,赶来祝寿,也是替亡故夫君送上一份心意的?” 他咬重了亡故两个字,本以为会激怒奚砚,却没想到那人置若罔闻,甚至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替亡故夫君来送贺礼的。”奚砚终于舍得他把玩的酒盏,施施然站起来,走到中间,冲着皇帝长揖一礼,“陛下明鉴,微臣今日到场,是为了替大雍摄政王为大雍讨一份公道。” 谢煜听了半天,分辨得出愈发激烈的硝烟:“请老师说下去。” “微臣要告发大雍庄王谢檀,窥伺神器、勾结外邦、里通外国、罪无可恕,请陛下明鉴,万千将士死在北戎战场,摄政王尸骨未寒,皆因此人险恶之心。” “奚砚!”谢檀猛地拍桌,“你说话前掂量掂量,别一个老七死了就逼疯了你。” “你没有吗?”奚砚的眼神锋利如刀,步步紧逼,“你没有勾结外邦,意欲推翻谢墨摄政的朝堂?你没有窥伺神器,意欲铲除谢墨后扶摇直上?你没有里通外国,那大雍境外聚集的北戎士兵到底在等什么?!” “谢檀,如果你还是个人,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自己所站的土地,想想你身上留着的血脉,你再说一遍,你有,还是没有?” 谢檀咬紧牙关,倏然笑了,看向谢煜:“皇上怎么想呢?” 谢煜不语,手中佛珠盘得有一搭没一搭,冷眼旁观。 谢檀忽然笑了:“你这副样子,和你那早死的爹一模一样。” 他双手扶在桌下,一用力就掀翻了,饭菜酒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谢杭在角落里脸色发白,看着他五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谢煜,奚砚现在说我勾结外邦,你作壁上观,隔岸观虎斗,可你别忘了,这罪名扣我头上之前,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上有没有这个帽子。”谢檀眸色狠厉,“谢栩当年怎么上的位,大皇兄怎么死的,你怕是不知道吧?” “诡辩。谢栩再不堪,也没有意图将北境一线放给北戎。” “差不多了!他没有割让土地,可我也没有残害手足!”谢檀隐隐有疯狂之态,“谢煜,你知道你大皇伯、二皇伯都是怎么死的吗?谢墨不过是你爹的一把刀,罪魁祸首是你爹!怎么样,鲜血淋漓的皇位舒服吗?你觉得自己配吗?” 谢煜猛地站了起来。 柏澜玉坐在他身后,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谢煜将佛珠紧紧攥在手里,冷声道:“五皇叔,对于老师的控诉,你究竟认、还是不认?” “我认不认有区别吗?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还需要说什么?”谢檀冷笑连连,“小皇帝,你跟你爹比差远了,你爹在世的时候我可不敢搞这些,因为我一定会被他杀了,在他眼皮子下面,没有人命,只有他皇权的砖石。” “你太嫩了,哈哈哈哈哈,今夜你开心吗?那你要好好记住今夜,因为今夜过后,北戎大举攻城、朝堂动荡、主少国疑,北戎铁骑若是踏平关外,你就等着被人捅死在龙椅上吧。你满意了吗?这就是德不配位的下场,你——” “庄王殿下慎言。”大门忽地打开,一人蓦地出现在殿外,手里拿着一摞卷轴,他风尘仆仆,眼角眉梢有多处擦伤,看上去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是乔松轩。 “皇上明鉴,这是大理寺搜查到的关于庄王谢檀勾结外邦、窥伺神器、里通外国的证据。”乔松轩冷冷看着谢檀,“表弟,我最后叫你一次表弟,姨母有你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悲哀。” “如今证据在手,即刻昭告天下,就算北戎攻城、主少国疑,内忧外患皆具,往上走的路也不是你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癫狂 谢檀眉心皱起,一副痛断肝肠的模样:“表兄,就连你也怪我?你也要离我而去?” “谢檀,束手就擒吧,叛国谋逆是大罪,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保住一条命。” 乔松轩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他直直地看着谢檀的眼睛,语气几近哀求:“我记得你原来跟我说过,所求不过一份安稳人生,怎么就变了呢?” “是啊,怎么就变了呢。”谢檀目光下移,那神情有些狼狈,他双手缓缓举起,十指蜷了蜷,是空空的掌心,“托生在这样的帝王家,有这样的兄弟们,松轩啊,你说我还回得了头吗?” 乔松轩试探性地走了两步,被奚砚叫住。 “松轩。”奚砚警惕地看着谢檀。 “没事,长阳殿宴饮,入者都会检查过周身兵刃,不会带东西进来的。”乔松轩略有哀求,“让我试试看,玄月,因为北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在梁州城的那几日,硝烟弥漫、血腥蔓延,每日禀报的战况下都是累累白骨,他是大理寺少卿,见过那么多生死,本以为已经足够冷血无情,但看到那成千上万的阵亡名单,他还是在心痛。 如果能将谢檀劝下来,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这座宫殿里就会少一具尸体,更何况谢檀是他血脉相连的表兄弟。 乔松轩缓步向他走近,越走近、谢檀面上的戚哀与迷茫就越明显,他自小在上京城里最要好的就是乔松轩,如今纷争毕现、抉择难选,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悔意在他脸上浮现。 谢檀上前一步,两人不过一臂距离。 他神色茫然:“表兄,你说我还有回头路?” “我在这儿,陛下也在这儿,大家都在这儿,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乔松轩循循善诱道,“你现在回头,把北戎的计划告知我们,消息连夜送到边境,昭静长公主那边就什么都来得及。” “真的吗?”谢檀歪了歪头,那动作显得有几分诡异,“真的还有回头路吗?” “真的。” 乔松轩咬咬牙,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真的。” 谢檀低下头:“事到如今,也就只有你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了,乔松轩,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兄。好到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他猝然抬脸,那些迷茫的神色席卷一空,狰狞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孔,他目眦欲裂,神色癫狂:“你怎么没死外面?!” 乔松轩被他这副模样猛地吓到,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檀拔下头顶发簪,尾部在灯光下寒光一线,他一手抓着乔松轩的肩膀,另一只手将簪子狠狠刺下,直接捅穿了乔松轩的脖颈! “松轩!!” “乔大人!” 呼嚎只在一瞬间,就连乔松轩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用手摸了一下颈侧,汩汩鲜血顺着簪针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眼前还是谢檀那狰狞的笑容,旋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他听见谢檀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世上也就你会觉得,我还有回头之路。” “好了,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松轩!”奚砚一掀大氅,雪亮的长剑自他后背脱鞘而出,他一剑冲着谢檀刺去,谢檀披头散发地躲开,让奚砚成功把乔松轩抢了回来。 谢煜朗声叫:“来人!护驾——” “皇上,哪里还有人护驾,外面都是我的人。”谢檀把散下来的长发往后拨了拨,“想想你自己还能活多久吧。” “谢檀,你敢!?” “敢不敢我都做了。”谢檀唇角在乔松轩飞溅的血液上一抿而过,“好像现在我连残害手足这条罪名也有了,不过,管他呢。” 奚砚用手捂住乔松轩的伤口,手都在抖:“你坚持住,松轩,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松轩!!” 乔松轩双目涣散,勉强辨认着伏在他身上掉眼泪的人,半晌才聚焦,发现是奚砚。 “拿着……拿着。”他把那些罪状塞进奚砚的手里,“不可……不可救了。是我……是我异想……” “不是,不是,松轩,你没有做错什么。”奚砚将罪状塞进自己的袖笼,慌张地安慰他,“坚持住,活下来,活下来行吗?” 乔松轩一向喜欢干净,风流倜傥,毕生最爱就是欣赏美人美景美酒,可如今却倒在血泊里,这本不是他该承受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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