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我能进去吗?” 过了半晌,才传来鹿安清低低的声音。 “进来罢。” 阿语冲进屋内,急切地打量起四周,然后落在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担心的画面。 鹿安清正坐在床边,身上披着外裳,看着神情有些倦怠。可不管怎么看,都非常正常,就好像昨夜只有阿语撞见了怪异。 阿语的嘴巴张了又张,然后僵硬地说道:“……所以,昨天晚上,我梦到有个人影挂在墙上,那其实……不是梦?” 那是梦。 灾祸的出现,会让人产生幻觉,这是从前就有之的。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阿语,昨夜,你可曾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郎君指的是什么?” “气味,威压一类。” 阿语摇头,闷声说道:“没有,除了那个噩梦。” 鹿安清若有所思。 昨夜,他也没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腥臭味。 那是灾祸一般携带的气息,不容错认。 可是昨夜那只灾祸,身上却不再有这样的气味。 可鹿安清又很清楚,那就是那只三番两次前来的灾祸…… 这其中的差别究竟为何? 为什么在史馆时,那只灾祸就没找上门来,偏生回到自家住宅就有这样的变故? 是因为史馆的禁制? 还是……那只灾祸,有了什么变故? 鹿安清夜半便昏了过去,天将明才醒。 那时,他便是这般躺在床上,衣裳整齐,好似有人曾为他整理了这一切。 宛若昨夜的癫乱,都只是梦。 身上的黑纹都被吞噬,体内的力量倒是还残留了少许,不至于跟从前那般狼狈。 这应当是好事。 可鹿安清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湿凉的软物宛如敲骨吸髓的怪物,贪婪地啃噬着那本该毫无知觉的腐朽皮肉…… 鹿安清的瘸腿猛地刺痛起来,鲜明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 他闭了闭眼,这件事,再不能这般下去。 任由着灾祸主动现身只是死路一条,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找到这只灾祸的所在,然后—— 拔除它!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眼评论,为什么之前灾祸没去“找”鹿安清那不是,咳咳,被公西子羽镇压了嘛(这叫什么,我镇我自己?
第8章 ☆“我是没这样的本事。”☆ “官家,刘顺德求见。” “宣。” 一位身材中等的玄服官员在外等待了片刻,这才被出来的内侍接引入了殿中,穿过数道关卡,最终在帝王身前叩拜: “官家,臣已经查到了。” 刘顺德是祝史,但也是明康帝的人。 这些年,史馆安安静静,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司衙差不离,这些祝史也有不少忠心于帝王,为其臣服。 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在明康帝的眼中,是个不大痛快的眼中钉。 明康帝轻笑道:“噢,如何?” 刘顺德低头:“鹿安清是在神元十七年入的史馆,那一年刚好有灾祸在徐州作乱,他拔除了一只黄级灾祸,被太史令破格招入。” 朝中,除了吏部有资格评定官员的升迁外,唯独史馆有这个权力将普通人提拔为官,无需经过考核。 “不过,据臣所知,太史令对鹿安清,很是另眼相待。他不过是一名黄级祝史,却能够十年不回京城回禀。身形有缺,却能够名列这一次内廷轮换的人选……”刘顺德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或许源自于,鹿安清可能有越级处理灾祸的能力。” 明康帝挑眉:“城南灾祸的等级评定出来了?” 皇帝很是敏锐,刘顺德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勘破了其中的要紧。 刘顺德:“正是。那灾祸,是玄级。” 可鹿安清,不过堪堪黄级而已! 连日大风,整个皇城连着几座宫殿都要窗纱被风刮破。 总管姚英沉默站在明康帝身后,听着殿外呼呼的风声,垂下了眸。 …… 怪异的狂风里,史馆内,仍旧是那般肃穆。 明武穿行过走廊,在呼啸的风声里,弯腰踏入小楼内。 史官悄无声息地放下纱帘,也好似将狂风拦在门外。 “坐。” 一入二楼,明武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僻静室内,简单摆放着棋盘与坐具。一位老者,捏着棋子正坐在里侧。 明武行礼后跪坐下来,轻声说道:“太史令。” 他们这位太史令官居三品,却无需上朝,藏在史馆深入简出,少有人能见。 “明武啊,前几日的灾祸,处理得如何了?” 太史令悠悠问道,他鹤发童颜,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但瞧着面相可亲,很是和蔼,正悠哉悠哉地摆放着棋子。 明武:“同华巷附近的百姓都安抚好了,鹿祝史处理得很是妥当,不仅封锁了灾祸出现的地方,也庇护了附近的百姓,倒是让处理后续的同僚无用武之地了。” 太史令颔首:“今日,针对城南灾祸的评等已经出来了,你猜猜是何等级?” 明武面有犹豫,片刻后叹息着说道:“我猜,是玄级。” 史馆内部,将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祝史的等级,也依着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等。 太史令:“的确是玄级。” 明武的眉头紧蹙,忽而提起另一件事。 “太史令,此前,鹿安清在京都城外拔除的那只灾祸,是什么等级?” 太史令:“地级。” 明武断然摇头:“这不可能,鹿安清不过是个黄级祝史,怎可能拔除得了一只脚踏入地级的灾祸?” 一只玄级也就罢了,可是事关地级! 太史令笑眯眯地示意明武开始下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查了。” … 马车外喧闹不断,前些时日的地动,似乎已经不再成为新鲜事。 京都百姓的话题,已经从城南,转移到了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的争斗去。 一辆马车正在慢吞吞前进。 车厢内,鹿安清头脸低垂着,正闭目养神。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拐角一声呜咽可怜的哀嚎声。 ——没有任何意义。 是人之将死,只在心中、最后的一声呜咽叹息。 却沉沉地贯入了鹿安清的耳朵里。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前面发生了拥堵,鹿安清睁眼,伸手挑开了车帘。在前方的拐弯处,聚集了不少人,在间错的人影里,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萎在墙角干瘦的老人。 【是隔壁赵氏他爹,给她男人活生生饿死了。】 【赵氏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 【嘿嘿,赵氏他爹死得好,当初我去偷摸赵氏的时候被抓到,结果被这老头追出了好几里路!活该饿死!】 【赵氏她男人今晚不在吧?不如我爬墙去?】 【赵氏不过外出几日,这亲爹就给她男人饿死了,她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怜的老头……】 各种或是善意,或是丑陋的心音。 马车顺着人流,耳边的声音更加嘈杂,好似一滴水,炸入了油锅。 老人的尸体横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一个灰褐色几乎看不出来是窝窝头。 咬了一小口。 他身上的衣物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但衣裳看起来还算整齐,破裂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缝上,看得出动手的人针线活不错,异常心细。 【阿爹!!!】 一个瘦弱干净的娘子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在看清楚老人的模样时难以置信,崩溃得跪倒在地。 【刘三!!!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仇怨冰冷的怨毒刺入鹿安清的耳朵里。 她泣不成声,眼睛哭得通红,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怜极了。 【好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阿爹,阿爹,我恨啊……是不孝女对您不住……阿爹……】 一边,是赵氏心里追悔不及的痛苦。 【唉,可怜的人。】 【刘三可真是个怂货,只要他再胆大点,都可以拿赵氏出去卖……】 【嘻嘻嘻嘻,赵氏怎么也不早点死?那可怜的模样,是来勾|引谁?】 【明天去赵氏家帮个忙吧,唉,她家里可是没有长辈,这后事,都不知道怎么料理。】 【可怜人……】 【不出三日,这婆娘必定要给刘三卖了!】 【她的腿儿可真是白细,怪不得那几个泼皮瞧上了她,真是不要脸的骚|货】 一边,是难以辨别的善或恶。 尤其是那些晦涩的恶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时候,鹿安清的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一下,又缓缓泄去力道。 他的表情空白,就好像情绪也被完全收敛在空壳内,面无表情地说道:“阿语,去叫巡逻的官兵,就说这里出了命案。” 阿语不明其因,但点头就去了。 一刻钟后,有官府的人赶来接手此事。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官袍,大红色的衣裳衬着他面红齿白,乃是一位俊俏郎生。他带人赶来,一瞧地上的尸体,再看众人围观之态,立刻让人拦住他们。 越过诸多窃窃私语的看客,俊俏郎生握刀,问起了详情。 鹿安清于众多浪潮中听到一句半句懒散的埋怨。 【这皇城跟脚下都死了人,衙门是怎么做事的?】 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叫鹿安清侧头,正好对上那俊俏郎生的脸。 ……果真是他。 “阿语,你留下协助衙门办案。”鹿安清低声嘱咐。 阿语略有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俊俏郎生原没注意他们,这一个细微的对话,让他猛地看了过来,就看到车帘落下,而后有人从车厢内挪出来,亲自驾了马车。 他蓦然瞪大了眼,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 只那妇人和阿语一并拦在他的跟前,原要去追鹿安清的动作被打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去。 就在刚才那几句话的间隙,他早已认出来那到底是谁! “头儿,我们去拦?” 下属看出男子心中所想,主动说道。 “不必。” 男人将娘子搀扶起来,闷闷不乐地说道:“他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住。” “不就是个瘸子吗?” 刚才那人行动不便,一眼就看得出来。 男人厉声说道:“再说半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他素来是个温和疲懒的性子,甚少发脾气,一旦发作,手底下的人都瑟缩起来,不敢再说。 男人沉着脸,看向被他吓得僵住的女子,又恢复了温和的语气:“莫要担心,出了何事,等到公堂上再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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