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想要的东西, 定要得到。 可是, 在他年少时发生的一事,似乎挑战了鹿途的地位。 那起源于一次大火。 鹿家的大火不知从何而来, 烧掉了鹿途等人惯常爱去的一个小花园,那个花园虽然很是偏僻, 可是因为安静没有人打扰, 成为了鹿家子弟常常爱去玩耍的地方。 那里出了变故,鹿途自然要去看热闹。 但是, 在那闹哄哄的火场, 鹿途却没得到旁人的关注, 盖因所有人都忙于救火, 更是因为……从火宅中, 救出来一个小孩。 那孩子的年纪很小, 也很白,仿佛长年累月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 看着异常孱弱。 他躺在安娘的怀里, 好似随时都可能死去。 往常看到他, 总是会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的婶婶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满心满眼在盯着的都是那个孩子。 ……他, 看起来有点奇怪。 年少的鹿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不过一个照面, 就天然不喜他。 那个孩子叫鹿安清。 在床上养了一段时间后, 鹿途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会被养在小院后的原因,据说他是得了一种病,不适合在外行走。 所以族内的人也很少见过他,只是不知为何那天他竟在花园内,出事时,如果不是婶婶跑去找他,怕不是要烧死在那里。 为此,安娘也躺了好些天。 鹿途不喜欢鹿安清。 这种不喜,是悄然滋长的。 不只是因为第一次照面,在那熊熊烈火之下,所有人都在关注他,更是因为,鹿途感觉到了爹娘对鹿安清温和表象下的厌恶。 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如果鹿途去问,肯定会得到否定答案。 然他对此很是敏锐。 父母不喜他,鹿途更加讨厌他,那鹿安清在族内的生活可想而知。 其待遇之差,常人不敢闻。 可要是鹿途来说,他自然觉得没什么。 不过是一个庶出叔叔的孩子,论起身份,在整个鹿家,根本没有人在意。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出身名分何其重要,只要是个庶出的,这辈子都打上了卑劣的标签,如何都上不了台面。 只要那些小打小闹不弄出事情来,长辈从来不会管。 但,鹿安清从来都不在乎。 他那张脸,从来都是漠然。不管是挨打,还是被骂,都是那一张苍白的脸,没有任何动容。就好像……那张面皮之下,藏着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怪物! 他越是没有反应,鹿途就越是变本加厉。 只是这样的折腾,延续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鹿禾强行中止了。他们这一辈的人都被丢去读书,就连是庶出子弟也是如此。 在书院里,鹿途认识了更多的狐朋狗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就忘记了鹿安清这么个人。直到他再一次想起来时,大抵是在半年后。 白彦和鹿安清走在一起。 白彦那时,父亲还不到高官之位,可是这些子弟的长辈,早已经耳提面命,不可得罪白家。毕竟,还“没”走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鹿途心生不满,又开始盯上了鹿安清。 尽管他后来知道,并非鹿安清主动与白彦结交,而是白彦莫名其妙盯上了鹿安清,想与他这样的人交个朋友。 哼,不过是个卑劣的庶出,怎有脸面与那样的人结交? 鹿途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妥,他只是在帮助鹿安清认清楚自己的地位,有些时候,出身就是一辈子的,并不是想改变,就能够轻易改变的。 ……后来,后来出了什么事? 鹿途也记不清了,毕竟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漫长的十来年,他只记得,他好像在一次醉酒后……杀了一个人。 不过是酒后发了脾气,和往常那么多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力气大了点,谁知道那家伙就这么不中用…… 清醒后的鹿途逃回了家,哭嚎着和父亲求情。鹿禾虽然暴跳如雷,可总不能真的送鹿途去牢狱。 在种种因果之下,鹿安清成了那个顶罪的人。 鹿途说不清楚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那仿佛是……莫名的狂喜。 他看着父亲,发觉了鹿禾沉重表情下的如释重负,是了……父亲本也该是这样,毕竟鹿途对鹿安清莫名其妙的警惕,全都来自于鹿禾! 鹿途总算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去府门看戏。 他知道,鹿安清总会答应。 他必须答应。 可是,当他在府门前,仍就只能看到鹿安清那张淡然苍白的脸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燃烧了起来,那几乎要将鹿途整个人烧成灰烬,让他整个挠心挠肺,恨不得将鹿安清的脸皮狠狠扒下来! 凭什么! 到底是凭什么,那张脸,总是如此的淡漠。 不过是,不过是区区一个卑贱之子! 鹿途嗬嗬喘息,血沫从嘴边溢出,怒目圆睁地瞪着床帐。他已经听不到大夫人在耳边惊恐的呼唤,只感觉到相同的怒火从心里蔓延了出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毁。 他的笑声越发大,也越发癫狂。 “……啊哈哈哈哈……他不是总爱板着个脸,总是面无表情吗?区区流放,想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是不是觉得等时间过去了,他又能重来?”鹿途的笑声越发怪异,好似喉咙潜藏着怪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我召了好些人,白彦,赵十三,还有,还有……我带着他们悄悄出了城,说是要给惨死的朋友报仇,然后……” 大夫人抓着床沿,力气之大,将指甲都掰断了。齐根断裂的指甲渗着血,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有些天旋地转,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 大夫人喃喃地说道:“……是你,是你打断了鹿安清的腿?” “不,不只是我!”原本有些恍神的鹿途猛地抬起头,厉声说道,“明明,除了我之外,还有他们……嘻嘻……还有很多,很多人,白彦……白彦也动手了……嘻嘻,母亲,你真该看看白彦那个时候的脸,多么惊恐……” 大夫人摇晃着身,差点摔倒在地。 还得是鹿禾扶了一把,才没真的出事。 鹿禾刚才的表情已然彻底收敛,只余下平静。他淡淡地说道:“所以,他们全都死了。” 只剩下鹿途。 “可是白彦呢,白彦为什么没有死?”鹿途的身体扭动起来,他已经没有了手脚,动作的时候,就像是一条蠕动的爬虫,“为什么……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他那张该死的脸……” 大夫人看着鹿途癫狂的表情,声音变得有些麻木,“鹿安清的事,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穿回来。” 她缓缓地看向鹿禾。 片刻后,她颔首。 “你也知道。” 鹿禾下意识想避开大夫人的视线,但又顿了顿,冷静地说道:“这些不过是小事,也没闹出来人命。” “是你压下来的消息。”大夫人道,“所以,你知道你的儿子带着人出城去杀鹿安清,却丝毫不阻止,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件事压下来?” “什么叫杀人呢?”鹿禾的脸冷下来,“鹿安清这不是没出事?夫人,莫要忘了,鹿安清是为何流放的!” 他是顶替鹿途的罪名,在鹿家的运作下被流放的。 怎么大夫人能接受前者,却又突然良心发现,接受不了后者呢? 大夫人喃喃地说道:“我原以为他只是醉酒失态,我以为他只是做错了事情,他知道错了,他跪在我面前哭嚎,说自己罪大恶极……”她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床上的鹿途,好似一瞬间,眼底变得更加悲哀,“可原来,一叶障目的人,是我啊……” 她松开抓着鹿禾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那件事的结果是什么?” 大夫人脸上的悲痛全然褪|去,秀美的面容毫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鹿禾。 鹿禾微微皱眉,好像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再想起来,也花费了好长的功夫,这才想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当时路上,被流放的人不只是他一个。鹿途他们原是找错了人,是鹿安清突然冲出来,护住了那人,而后被断了腿。”鹿禾道,“后来,白彦阻止了他们,将人都带走。不过,路上的狱卒应当是收了陈家的钱故意使坏,人刚到徐州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他的声音平静,淡定。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遇上的太史令,又是什么时候被带走。总之,在我压下消息后,不到两个月,鹿安清犯事的记录就彻底消失了,仿佛这件事不存在过,也不曾有过流放的记录。我曾派人去查,却只得到了史馆的警告,这才收手了。” 尽管世家权贵都甚少和史馆接触,可不代表史馆内没有他们的人,虽少,但也能用。 鹿禾花了点功夫,得知鹿安清成为了史馆的史官,心中不满的同时,却也深感此事颇有可为,便也没再追查,直到…… 那些事端后,间隔十年,鹿安清重回京都。 “和当年有关的人,全都死了?”大夫人捂着头,“除了白彦?” 鹿禾颔首:“除了白彦和鹿途,全都出事了。” 当然,也有的没死。 只不过,他们和鹿途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死了。 “那为何白彦无事?” 鹿禾眼里一闪而过怪异的神采。 这当真是个好问题。 为何偏偏这白彦,就是平安无事呢? … “白彦……” 淡淡的回声,在寂寥的领域。 鹿安清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那些黏腻,怪异的触手在身上乱爬,那并不太舒服,湿冷的触感只会让人冷不丁打个寒颤,寒意缓慢地渗透,仿佛要沉浸到骨髓里去。 “是你要问,又懒得看。”鹿安清淡淡地说道,“可我回答,你又不高兴。” 于是,那些触手就不得不安稳地蛰伏下来。 鹿安清摩|挲着那些诡谲黏糊的触手,它们如同一块巨大的毯子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任何一处裸露的皮肤。 它们最喜欢的地方,居然是鹿安清那条废腿。 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它们总爱聚集在那里,大量的触手纠缠着,好似要将那本就不堪入目的地方折腾得更是肿胀。 斑驳不平的皮肤被一点点舔舐过去,毫无感觉的脚踝被卷起来,又被慢慢地摩|挲着,尽管再无反应,可有时候看着那处的怪异,总让鹿安清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 就算没有感觉,也不意味着那种淫|邪的把玩……是被允许的。 只是耳边总会有黏糊糊的声音,或是扭动,或是威胁,有时候,鹿安清也会觉得,怨不得在公西子羽看来,“公西子羽”和“他”是两个人,丝毫不肯承认彼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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