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蔚的盯着面前的老道,眼神中带着警惕地冰冷,纵然怀里抱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人,却依旧站的笔直。 “我本以为小尘徽的命格已经孤僻的不忍直视了,没想到你这小娃娃比他还要倒霉。”老道一副牙疼的模样,花白的眉毛耷拉下去,愁云惨淡的神色又开始在他脸上浮现,叫他恢复了一点之前的样貌。 “唉唉唉,”李尘徽不干了,他听不得这牛鼻子这样说梁蔚,从梁蔚怀里探起自己的脑袋,“你这老头,咒我就算了,把他扯进来干什么……” 梁蔚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又立刻按捺下去,温声安抚炸毛的李尘徽,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一点,却没想到那老道士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嘴角僵在那里。 “我看顾小友的性子他日必是有一翻大作为的,只是小友执念太深,又身负异禀,日后若不修成大道,恐成大祸。” 不知何时,那老道日常眯起的眼睛变成了正常的模样,本来叫人看不清的浑浊在此刻变得清明,甚至还带上了点精明的意味,但李尘徽却在里面发现了一点悲悯。 “他在说什么?”李尘徽扒拉着梁蔚的胳膊,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神满是焦急,“梁蔚,他在说什么?” 梁蔚深沉地看着他,鸦羽般睫毛轻轻晃了几下,随后露出个温柔的很公主的笑,“他说的不是很对。” “徽哥,”梁蔚察觉到周围的情况稳定了一点,就把李尘徽轻轻放到了地上,“我一定会和你说清楚的,但不是现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梁蔚的女娇娥突变俏郎君的戏法叫李尘徽打碎了这段时间自认为对他的了解,但他却对梁蔚许下的承诺有种无端的信任,可能是他虽然没有真的了解过梁蔚,却对少年老成,行事沉稳的顾锦年认知颇深。 他知道,那小孩天生就是做君子的好材料,最知一诺千金。 李尘徽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梁蔚和白衣老道士之间梭寻,觉得面前的两人长着熟悉的脸,却变得有点让他认不出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老遇到这种大变活人的事情呢?” 李尘徽抹了把自己有点酸涩的眼睛,那老道就在此刻继续说了起来,像是觉得给人留够了愣神的时间。 “所以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回来找小尘徽了吧,”老道叹息道,“你们俩若是再相见,这命数可就要连在一起了。” “不过我看挺悬,那小子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珍重,日后说不定还是会找到你,所以命数这事我是管不了,反正只要你们不后悔,把天戳出个窟窿都没问题。” “管不了还说出来干嘛?好玩吗?” 李尘徽很想插个嘴,但又想到那老头肯定听不到,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 “顾小友,你应当听过四方阵的事情,我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老道的神色开始变得认真,“不过我猜那个和你讲四方阵的人,并没有把实情全部告诉你,真是很抱歉,这会儿有故人前来,老道也没有时间再同你讲了。” “你只需记得,当年看到老道我时候,就是到达魇阵阵眼之时,你若是和小尘徽一起来的,最好把他看紧喽,这里的煞气最喜欢吃的就是他那样公子哥了。” 梁蔚苍白的手指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收紧,他心头越是万念飞转,面上的神情就越是沉静似水。 老道的话像是一捧散入滚油的水,在空间停滞的幻境中,激起了无数沸腾的浊浪,每一朵足以让梁蔚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认知崩塌。 白衣道人才不管别人的此刻的心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此阵会在日后变成座死人墓,但一定会有人引你入阵,而你也是这阵唯一的解法,因为此阵是因你而生。” 李尘徽震颤的心像是从百丈高塔下坠下,他觉得老道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就是连成几句话后,他就是听不懂,也不想再听。 魇阵、幻境、还有那不知所谓的四方阵,对李尘徽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他懒散惯了,不愿去弄懂的东西,他便横了心不去看。可是只要但凡与梁蔚扯上一点关系,他就恨不得立刻把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嚼碎了咽到肚子去。 梁蔚安静地听那老道说着,心里有一些别的东西破壳而出,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煞气的本源与灵力的来源一致,他们相生也相克,就像你静脉里的那样,你在我没来之时动用了自己灵脉里的煞气,那些鬼修看似处于上风,实则已经被你拉入局中,如若我不来,你想做什么?” “我将你的另一条灵脉再次封印,但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破解了,那正好,此间煞气在你到来之时必然会躁动,你用尽你所能把此地炼化吧,就像当年你炼化那些鬼修身上的煞气那样。” 梁蔚看见那老道单薄的嘴唇轻轻开合几下,一串熟悉的符咒用秘法传入他的耳朵。 下一刻,他的眼睛里不再只有沉静,黑黢黢的瞳孔里浮起了一层幽深的光,像是自深渊里生出的乱人心智的萤火,带着点嗜血的残忍。 “梁蔚,”李尘徽觉得自己不能再装傻充愣了,他见识过梁蔚失控的样子,本以为是走火入魔,却没想到缘由竟然这般可怕,“他在骗你,那老头说话神神叨叨,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准确的话,你怎么样我知道的,他……” 梁蔚歪过头,很轻地,朝李尘徽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俏皮的诙谐。 下一刻,他趁着李尘徽愣神,在他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却很快就侧身起开,蜻蜓点水般的一样,李尘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样子。 “我知道,”梁蔚转过身,与那似人非鬼的身影对上,“他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也的确是在骗我。” “可是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李尘徽听见梁蔚轻声说,“这魇阵的确是因我而生,我也的确是个会给人招来不幸的怪物。” 李尘徽想要出声打断,但梁蔚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便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阁下并非只是幻影,你当年在我的识海中留下的一缕神识,代替你看着我,如今过了许多年,你觉得我这个利器磨的差不多,如今正好拿来开刃罢了,何必再故弄玄虚呢?” “看来,小友从进入这个幻境中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愧是那个人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白衣道人见梁蔚识破了也不恼,他依旧温和地笑着,“但老道并无恶意,只是想叫你们尽快出阵罢了。” “一甲子须臾而过,那些被埋进土里的妖魔就快要出来了,四方阵底下的东西还能酣睡多久,谁也不知道。” “小友,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故对你好,也没有人会无缘故地恨你,万事皆有缘法,这些道理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老道我送你们一程,之后再相见,便是陌路人了。” 果然,李尘徽对那老道了解颇深,他纵然此刻精明万分,却也不愿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除了先前那一句“四方阵”,他云里雾里的这么久,好像是在劝人皈依,又好像是在给人警告,反正就是叫人弄不清楚。 梁蔚在那老道话音落下时轻轻的笑出了声,李尘徽闻声转过头看他,手指一片冰凉,但很快就被梁蔚攥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我不信你说的命数,”梁蔚笑容恬静,“若真的有人以此来拦我的路,那我只好杀了他。” “阁下布了这样大的一个局,总不会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你能将我们送进来,那也一定能送我们出去。至于你方才说要我炼化此地的煞气,”梁蔚往李尘徽那边瞥了一眼,得到了狠狠的的一记眼刀,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做不到。” 良久,那白衣道士闻言不再出声,李尘徽愕然地发现,那人的身影在慢慢消散,最后归于天地间,而幻境中停滞的画面又开始轮转,雪原无垠的天际边,金红的日光刺破云层,温暖的光亮点燃了严寒的冬日,那一年最冷的日子,最终还是过去了。 李尘徽看见国师宋翎带着玄清宫的弟子赶来,将小梁蔚带回了西川,之后的半个月,上嶷山的修养,他让他终于能亲自查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因何落到了那般境地。 其实这本是不用查就能猜到的,但宋翎还是帮梁蔚查了一遍,可就是这么一查,生生断送了梁蔚去见老侯爷最后一面的机会,因为谢无常的确出卖了梁蔚,那些保梁蔚的漠北暗卫,皆是因此丧命。 漠北暗卫营经此一事元气大伤,老侯爷也的确是因为忧心梁蔚的安危才在战场上旧伤复发,而北狄人进犯,北地饥荒成灾。 仿佛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天灾人祸都往梁蔚头上推,把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变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淹没了梁蔚心中最后一点仁慈,也在他心头披上了层刀枪不入的盔甲,珍藏着弥足可贵的温度。 “准备好,”梁蔚轻轻对李尘徽说,“我们要回去了。”
第70章 出阵 梁蔚声音方落,那轮转着的画面就在他们面前碎了一地。 公主殿下有能耐叫此魇阵中招,只肯给他一点毫无诚意的情绪,却没想到这阵法反手就给他挖了个坑,叫李尘徽直接看穿了他的伪装。 但是这样之后,梁蔚又忽然觉得心头轻松了一点,他并不愿意骗李尘徽,但他真是很怕李尘徽知道后再也不要他,他之前是秉着能逃一天是一天的逃避。但是此番一趟魇阵之行,他把自己交代了个底掉,虽然明知自己死刑将至,但却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梁蔚口中轻念了一遍那老道教给他的符咒,周遭的空气开始躁动, 无数嗥叫着的黑影从遥远的地底涌出,在他们周遭聚集。 李尘徽被梁蔚捂住了眼睛,护在怀里,梁蔚在他身上用了隔音符,他的耳边没有了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身边的狂风将他的衣袍猎猎吹起。 在李尘徽看不到地方,天际仿佛被梁蔚撕了个口子,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另一边则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在梁蔚的加持下,四处窜动的黑气开始变得稳定,就像是发狂的猛兽,突然恢复了清醒。 “原来是这样,”梁蔚自心底发出叹息,“此地与四方阵是同源,他原来是在教我师父不曾教我的东西。” 那不知姓名,也不知来历的老道,拿着句不知所云的咒语来试探梁蔚的心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放手让他们离开,就像是长辈对出世历练的小辈最后的交代那样。 晨光慢慢撒进此间山林,那些作祟的黑气被梁蔚聚拢在一起,周围的景象不再被迷雾笼罩,秀丽的山间风景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梁蔚抬手结印,空中的黑气被金线缠绕,在金光闪烁中逐渐消散,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李尘徽终于看清了他们周围的处境,原来他自以为在魇阵中过了很多天,对现实来说不过只是几个时辰而已,而现下,不过是第二天天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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