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臻昏昏欲睡。 直到某种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他猛然惊醒抬头—— “这么困?”摄政王戏谑的声音响起,“本王把你一路从汤池抱过来,完全没反应。” “你不是——” 宗行雍凑近了点,闻他发间幽香,心不在焉:“刚到,太子是第一个见到本王的人。” 殷臻对自己降低的警惕心感到懊恼,他揉了揉太阳穴,哑声:“你怎么进来的?” 摄政王理直气壮:“翻墙。” 又提建议道:“东宫院墙太低了,容易进贼。” 殷臻:“……” 他咬着牙:“宗行雍。” 几天没被连名带姓叫了,宗行雍倍感亲切,再凑近,阴影将殷臻完全笼罩:“太子说,本王听着呢。” 殷臻很白,此刻仰了头看他。敞开衣领间锁骨若影若现,晃得摄政王心猿意马,他微微低下身,想伸手碰一碰,又担心身上寒气重,收回手。 目光倏忽一凝。 殷臻脸侧有一点模糊的暗红色,突兀又扎眼。 宗行雍一切动作顿停,直直盯着那道将要消散的掌印,阴鸷:“谁干的?” 他抬手欲触碰殷臻脸,被躲开。 殷臻偏头得很及时,但宗行雍指腹依然划过他颧骨靠下的地方。十天过去其实痛意不明显,但他依然瑟缩了一下,乌黑瞳仁有些惊吓地睁大了。 摄政王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别躲。” “本王问……”宗行雍再度伸手,掌心彻底覆盖住他左脸,动作是和口吻截然不同的轻柔,轻柔到毛骨悚然,“谁干的?” 殷臻不觉得有什么,一言揭过:“没什么。” 他不明白宗行雍为什么对这种小伤在意,回得冷淡。 “殷照离。”宗行雍胸腔积压着股恶气,连名带姓叫。 “孤跟王爷没什么关系了。”殷臻后退,和他隔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他垂着颈项,眉眼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宗行雍直勾勾盯着他,在灯火一线中脸色沉下去,再沉下去。 半晌,他情绪莫名地问: “你想要皇位?” 【作者有话说】 短文,正文想写的都差不多了,还差几章收尾。这一周太忙了太忙了,明天恢复更新,实在抱歉
第35章 35 ◎本王大概是爱你◎ “想要皇位?” 殷臻顿了一下。 东宫种了许多寒梅, 寝殿窗外便有一株,枝头红云如血,在冰天雪地中盛放。绰约树影细枝丫投射在薄薄一层窗纸上, 两三笔勾出摄政王俊美五官。 他在生气。 可孤并没有做什么。 殷臻不理解地扬起头,在“为什么生气”和“孤要皇位”中犹豫了一下。 后者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他很早以前告诉过宗行雍。 殷臻袖中双手指尖触碰, 又很快分开,他看向宗行雍, 直截了当:“为什么生气?” “你问本王为什么生气?” 宗行雍欺近,寒风夹杂盐碱的气息将殷臻密不透风包围, 冲散了殿内银霜碳烧出的热度, 掠夺他一呼一吸。 “本王真是想不明白,太子怎么能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他靠近了说话, 一字一句压着怒意。 殷臻有短暂的一刻从犄角旮旯翻出宗行雍对他的唯一要求, 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摄政王希望他“不少一根汗毛”。 “孤没办法不受任何伤。”殷臻不习惯地解释, “……很难。” 殷成渊越不喜欢他, 张隆对他的警惕就越小, 可供动作的余地将更大。称不上不择手段, 是用最简单的代价换最值得的结果——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一时半刻没办法纠正人固有的思维逻辑。 开口就算是进步了。 “抱一下, 本王就不生气。”宗行雍深深看着他, 张开双臂, 开口沙哑,“本王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他归京心切, 把兵马甩在身后, 体验了一把对方当初横跨二十七城池到边关的距离极限。到东宫见到人一口气松了一半, 现在彻底松了下去。 他脸上倦意掩不住, 披一身深重夜色,风尘仆仆。 殷臻心里颤了一下。 宗行雍看着他,双臂一直伸开,是个等不到回应会一直保持的姿态。殷臻手指发麻,想动又强行压制回去,他迅速地抿了下唇,听见什么溃塌的声音。 ——孤根本做不到拒绝。 殷臻很轻地想。 孤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他看着宗行雍那双深碧的眼睛,再一次有强烈的失控感。 “本王很累了。”宗行雍倏忽道,“像太子两年前从皇宫走水路陆路狂奔至边关那十二日一样,本王花了十天。” 殷臻浑身一震,一刹那他像是失去所有保护壳,无措地定在原地。 宗行雍不给他缓冲的时间:“本王想通一些事。” 他一路朝南,在马背上反复记起零散而混乱的片段:滂水之战后高烧不退的深夜,有人来确认他是不是真如密报所说将死。伤口过大,血水一盆盆往外端,伏在他榻边的人手在发抖。他其实无法清楚那时殷臻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复杂感情,毕竟他在深宫养了太久,很有趣,也很不同。 洞穴中他将干燥大氅裹了人往外走,在雪地延伸出的一条血迹中往回,心中只剩下撼动。殷臻走了太久太久来到他面前,太久了,久到四肢冻伤,失去知觉。 怀中人很轻,却又很重,压在心口时超过一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摄政王一生与阴谋阳谋打交道,而对方坦诚至此。 从不掩饰, 毫不矫揉。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会但肯学。从不说出口,只做。 本王得到一样很珍贵的东西,宗行雍依稀想。 摄政王一向聪明,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回应,反推出或许他应该给予的。 他一路心中积压了很多情绪,几欲要爆发出来,落到空旷殿中、殷臻耳畔却变成一句话,尘埃落定般落下: “殷臻。” 他道—— “本王大概是爱你。” 月光澄明如流水,一如当年关外圆月如饼。 殷臻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跪坐在榻上,看向宗行雍的眼睛,那里藏着他从弱冠之年至今年华,快得像南柯一梦。他脑中一片空白,相关字眼此前或许听过,或许没有。但带给他的感觉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他听见心跳冲破胸腔的尖啸,刺耳得让灵魂不稳。异样感受从四肢百骸游走,血液躁动地奔流。 “还有另一件事。”宗行雍道,“本王承认,和你相比,皇位不重要。” 不重要。 殷臻顿住。 “现在可以抱了么?”宗行雍再次伸开手,耐心等待,“殷臻。” 很久,也不太久。 摄政王一向秉承“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原则,但他这次没动,依然在缓慢流逝的分秒中等待。 殷臻终于动了。 他伸手,抱住了宗行雍。 …… 数日后,摄政王回京消息传遍朝野上下,他入宫给太后请安。 彼时宗令仪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依然对着黄花镜细数自己眼角多出的皱纹。 宗行雍来时她屏退了所有下人,准备好好劝对方选妃。 几日间频频有人来,殿里多了些活人气。 宗令仪诧异:“回来得竟这样早。” “回来见人。”宗行雍道。 他环视一圈,殿中多了许多稚龄幼子的物件,零零散散这里一件那里一件。 宗令仪倒还不至于认为他要见自己,生了兴致:“见什么人?” “当朝太子。” 宗行雍:“本王有个四岁的儿子。” 有个…… 儿儿儿儿子。 宗令仪瞠目结舌:“……你说什么?”她大脑简直打结。 “本王说,东宫小皇孙,姑母见过的,是本王的儿子。”宗行雍道。 “你是不是……”宗令仪勉强把“脑子坏了”四个字吞进去,“那是殷臻——” 等等。 如果是他的儿子,那双色泽熟悉的眼睛,肖似的性格……一切解释得通了。 太后脸部表情骤然空白,唇角抽搐。 她年纪大了,瞪着眼艰难消化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确定?” 宗行雍淡然:“本王有什么不确定。” 宗令仪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傻,很快想到接踵而来的许多问题。 “姑母只问,你想好了?” 宗行雍:“本王知道什么重要。” 争不争夺皇位,那不是根本的问题。 不管龙椅上坐着谁,对氏族的忌惮都会存在。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保宗氏族群百年无忧。即使殷臻登上皇位,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愿意殷臻继位,是因为皇位必然伴随阴谋诡计和诸多伤害,需忧心天下社稷,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压力。 推上金銮殿的若只是傀儡,不需他分出一丝一毫心思。 但显然,殷臻有想做的事。 他也并不想被牢牢护在羽翼下。 皇位罢了。 宗行雍闭了闭眼。 本王希望他一切目的达到。 退一万步想,不管他坐云端或是埋地下,本王都能护他安稳。 “姑母。”宗行雍笑了笑,“本王在得知他是太子那一刻,就有奇怪的预感。” 宗令仪眼眶一热,有泪水要从里面滚落出来。 宗行雍叫了她“姑母”。 他很少叫自己姑母了,身份之别,他该称呼自己“太后”。多年来都是如此,不曾改变。她看着他长大,背负汝南宗氏一族期望走到如今,这条通往权势的路他走了很久,走得无比艰难,不是一蹴而就。他如今掌摄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肆意妄为的资本,却始终孑然一身。 宗绅想他有王妃,不是害怕宗家从此绝后,毕竟要不是宗行雍娘一意孤行造出生子药,宗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该绝后。宗氏家主从丧妻那一日开始腐朽,他唯一的愿望只是想要有人陪独子说话,他深知那种望不到尽头的孤独会将人逼疯。 他不想宗行雍步他后尘。 “本王一直在退,只等一日退无可退。”宗行雍道,“权势对本王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 ——清晨身边有人的感受很奇妙,本王希望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杀戮和鲜血不能平息本王经年来脑海中紧绷的弦,但名为“殷臻”的那个人能做到。 本王仅仅是看到他,就觉得安定。 宗令仪何曾听过他说这样的话。 但她有不得不提醒的事,她换了个姿势,斟酌道:“自古以来……皇位更迭,龙椅上的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刀向忌惮者,何况你手握兵权,又功高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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