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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轮袍

时间:2024-01-23 17:00:16  状态:完结  作者:兰毒

  她言之成理,许若缺实在想不出理由推辞,便点了点头,随她一道回转。

  -

  外面落雪,眼中看着这景致,只觉身上也添了几分严寒。凝碧抱了几个暖炉、汤婆子过来,塞在他身侧,务要将他暖得滴水不漏。许若缺也怕受寒起病,不免误事,便紧紧抱住一只手炉,缩在暖榻中。

  小皇子吃饱喝足,已陷入黑甜乡,被乳母抱了来,安置在他身侧。午后用过汤药饭食,许若缺亦觉得有几分困倦,披着绒毯,身子圈着怀里小小的襁褓,小睡了片刻。

  醒来天已向晚,空中仍压着厚厚灰云,雪势半分未减,已将天地堆得浑然一白。他心知这雪不是一时半会能停,少不了要在青鸾宫过一夜。

  夜里,他仍回了从前的卧房。旧时光历历重现,许若缺怔怔地抚过窗格香几、卧榻围屏,这青鸾宫里的陈设分毫未改,与他离去之日别无二致。此时,那噩梦般的上千个日夜尽数化作一片模模糊糊的怅惘。不是痛,只是隐隐约约的酸胀,仿佛只需再过个三年五载,便能对此一笑置之。

  地龙轰隆隆地烧,宫人怕他寒冷,还在屋外支了几个炭盆,将这间小小宫室烘得暖洋洋,像被人捂在手心里似的。夜已深了,不知过了几更,他翻来覆去半宿,总算勉强入了睡。

  睡意是浅的,像垂下一层纱,将实景朦朦胧胧隔绝在外头。半梦半醒间,没来由地听到一阵脚步,从柔软的兽毛毯上踩过,声音极轻微。他分不清是幻是真,可是没力气睁开眼睛。

  他能察觉,那人走近了,在他床边立了半刻,随后,似是蹲下了身。身影遮住透窗而过的薄薄雪光,把他藏在一片暗影里。他心头开始狂跳,彻底清醒过来,却不曾睁眼。

  他知道来人是谁。

  许若缺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像个真正睡着的人。虞应容也很安静,呼吸声与他的交杂在一起,是两股互相缠绞的线,就这样一直延伸开去。忽然,是谁的那股线被拨动了,发出琴弦一样的颤音,压抑的哽咽,在寂静水波里散开了涟漪。

  虞应容在哭。

  一国之君,千千万万臣民的统领,浩瀚山河的主人,只敢在这样一个雪夜,屏退所有仆役,悄悄潜入恋人的寝殿,半跪在他床边无声地恸哭。因为这世间,容不下一名君主的眼泪。

  暗淡的光线里,许若缺紧闭双目,仿佛无知无觉。虞应容贪婪地看着这幅画面,每一毫每一寸都舍不得错过。十年时光在脑海中闪回,喧嚣得教他头疼欲裂,他用尽全力将回忆的痛楚抛诸脑后。他只有当下这一刻,离阿缺最近的一刻,他要细细地尝此刻的甜,和久违的、来自他身上幽淡的草药香,要把它们牢牢记住,要保存到或许是多年以后的下一次见面。

  纵然他抛却了所有矜持与尊严来此,纵然他已无可失去了,他仍是不敢用伸向许若缺的手,去触碰他恬静的睡颜。终究怯怯地将手收回,垂下眼帘,敛住眼中滚烫到发痛的情绪,却鬼使神差地、悄然拾起许若缺一缕落在胸前的发丝。

  冰凉,光滑,柔软,驯服。

  他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响动,低下头,在那缕发丝上郑重地印下一吻。这是他唯一敢去触碰的所在。

  随后,许若缺听到衣摆窸窣声,被挡住的明光重新漫过他,整个人浸在银白色的光晕里。此时殿内一派空明,一无所有,他心中亦是异常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入睡。梦里高悬着沧州蓝到天真烂漫的晴空,他举起双手,挡在眼前,遮住直直落下、刺眼的阳光。正午微风鼓荡,夹岸芦草仰偃起伏、婆娑有声,柔柔地吹动耳膜。十六岁的许若缺装了满怀挥霍不尽的欢喜与满足,他挑起唇角,低头看向躺在身侧的虞应容。那人正在熟睡中,白铁的面具反射出锐利的冷光。露出的唇与下颌带着温柔的热度,分明熟悉,梦里的许若缺却死活回想不起虞应容的面貌。他痴痴看着,想得出神。风止云定,四野寂静,连空气仿佛也凝滞了。许若缺深吸口气,将手伸向银白面具的边缘——他想要看清他。

  下一刻,两千里外温暖如春的皇室宫殿里,许若缺蓦然醒来。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他起身,推窗四顾,砭骨的寒气舔舐着他的指尖和脸庞,一望无际的、耀目的白刺痛了他的眼——一夜过后,但见深雪覆地,寒霜满枝,荒寂雪原中,唯剩远处宫墙黯淡的红色。这就是北国的冬天,他在奉京度过的第七个冬天。

  忽然间,他觉得十分恍惚。那个遥远南国炽热的夏日分明还犹在眼前,他耳中隐约还有波动的水声、唧唧的蝉鸣,闷热的暑气仿佛还包裹着他,这一切真实得分毫毕现,转眼间却破灭了。黄粱一梦,竟像是长过了一生。他也快辨别不清,那个浪沧河畔的少年,真的是现在这个身陷深宫、虚弱苍白的自己吗,还是轮回中的某一世、向他偶然投射而来的一道残影?


第八十九章

  ====

  过了元宵,春意一日日地见深了。便是石锦有装不完的行李,用不尽的托辞,许若缺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他受不得颠簸,此去是走水路。雇了只大船,堪堪盛得下石锦备下的许多用物细软,一位船夫、两名沿途服侍的小仆。石锦还要随行照料,许若缺不肯,怕他跟去了沧州,硬要赖着不走。他有家室,有亲族,他体谅他一片忠心,更不舍他为自己背井离乡。

  那日石锦送他去江边,途中把“加衣添饭”翻来覆去叮嘱了许多次,心急火燎,又想不出别的话头。眼见着许若缺登上了船,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沿着江岸追起船来。许若缺放下帘子,凝神去听船下淙淙的江水。他惯来不喜欢分别,也不忍见这相送的场面,偏偏上天要他尝尽此间的况味。

  船顺流而下,江面宽广辽阔,水色是澄亮的碧绿。夹岸春山晴明,怀抱着几棵古壮的花树。天地悠悠,江河如旧,他的痛苦渺小得不值一提。船舱里,许若缺默然垂泪——他还是堪不破。

  一路朝行暮宿,船行得极慢。许若缺又病了几场,驶过重云山脉,他病势忽然加重,几乎下不了地,成日昏迷沉睡,连绵地起着低热,烧得两颊通红、眼中水汽氤氲。小仆们吓得不知所措,只怕他病死途中,难以回京覆命。几番与船夫悄悄商议,要掉头往北去,带他回侯府延医诊治。

  许若缺斜卧在榻上,掩唇呛咳,指缝里渗出斑斑点点的血。他说:“你们不用怕……我写一封信,咳,你们带回,京中去……不论生死,他不会降罪于你们。若我当真熬不过这一程,把我的骨殖埋在……沧州,永远、永远不要带我回奉京……”

  船驶入沧州地界,其时,许若缺高烧整整两日夜不退。小仆推开舷窗,潮湿温热的河风奔涌而入,吹淡了船舱中积郁的药气和血腥气。小仆扶抱着他半坐起来,手指向河道里密密麻麻的桅杆;两岸码头拥挤着行人,游商胸前悬挂藤篮,堆满雪似的槐花,沿街叫卖。

  “侯爷,你看,沧州到了!”

  此时,距他们离开奉京,已有两月有余。

  -

  致命的高烧退去,许若缺精神见好,只是这一遭掏空了元气,身上久久提不起力气。

  沧州水运发达,河道里船来船往,又兼水流平缓,船放慢速度,每日不过行二三十里地。小仆们从沿岸村镇替他买来许多当地风物,外头的饮食他轻易吃不得,都散给了其他人;还有些草编的虫鸟;木刻的神像,用植物汁液染上了绚丽的颜色。

  许若缺抚摸着神像粗糙的棱角,听着岸上快活的哨声,心想:从前我也同他们一样。

  五日之后,他们抵达沧州城。仆从去城里租了驴车,虽不甚宽敞,倒也平稳。车顶四周悬下淡黄的藤帘,堪堪只遮到肩膀。街上行人攒簇,许若缺不免局促,不住问:“眼下是在何处?还有多久才到?”

  仆从们初来乍到,也说不上来。问得勤了,车夫不耐烦,扯着一口焦躁的南音道:“没好远了,前面那个角过了就是啰!”

  许若缺毫无阻碍地听懂了,意识到那竟是他久违的乡音,愣了一刻,自笑起来,用相仿的音调回他:“老汉莫生气,是我话多了。”

  爹娘生前住在沧州的太守衙门,本为公署,双亲辞世之时,他尚在襁褓之中,便跟随郑禄达搬去沧州城西一处二进的宅院。其后郑禄达又起事北上,一路进京,这处宅子便空置下来。

  四年前,他曾计划同大哥回返沧州,便传书托人看顾,近来亦间或收到回信,道是梁柱屋宇还完好,只是门窗瓦片都旧了些。只需清理庭院墙缝里蔓生的杂草,略略更换些朽烂的门户,再搬几样新洁的桌椅床榻,便可住得人了。

  大门上的漆尽数剥落,露出木质干燥的内里。小仆一左一右搀扶着许若缺,他抬手扪上门扇的纹理,落在锈蚀的铜环扣上,往前一推。门没落锁,轻飘飘地分开。

  先是狭窄的一线,仿佛是过往向他偶然投来的、怜悯的一瞥;接着门户洞开,南地刺眼的阳光自门首浇落到他身上,刹那间光明阔朗。他慢慢睁开眼,趔趄着走到庭中。庭院业已修整一新,不见荒烟蔓草,唯有艳阳当空,满地树影,处处虫鸣,一片宁静和乐的南国之景。这分明是他梦中反复重温的景象,这片屋檐下却早没了那个人等他。他说不清是悲是喜,他在重新得到,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清晰地在失去。

  怔忪间,门内响起脚步声。许若缺猛地转头,竟是石锦推门而出,满脸欢欣地朝他奔来:“侯爷!小的可算等着你了!”

  许若缺万分诧异,没站住,被石锦当头撞得踉跄了几步。小仆慌忙扶住他,石锦也自觉失态,一面拭泪,一面又笑,哽咽道:“瞧小的慌里慌张的,爷,可撞疼你了?”

  许若缺摇摇头,他一阵阵地晕眩,耳边嗡嗡乱叫,只觉眼前所见犹在梦中,“石锦?”他上手探了一探。

  “爷,是我!”石锦接住他的手,暖融融的体温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

  许若缺目光上下扫了扫,仍是不敢置信:“你怎么会在沧州,我明明……”

  石锦挤开仆人,搀住他右臂,乖觉道:“爷走水路来,小的晚爷两天出发,走的是陆路,还早到小半个月。小的预先把这里收拾停当了,爷住着也舒服。只是爷在路上耽搁好久,叫小的一通苦等!”

  许若缺已猜着了大略,鼻头作酸,垂睫道:“你真是傻,放着家眷不顾,跟来这里有什么好。明日他们去,你也跟着回去了罢。”

  石锦嘻嘻笑,许若缺又睁眼,厅门前竟还立着一名清秀的妇人,见了他,羞赧地道个万福。

  “爷,这是小的浑家,还有我的娃娃在后院里。一并都过来了。”石锦搀着他往阶上走,“小的知道爷心地好,怕小的吃了苦头。不怕爷见笑,小的这一趟来,倒为家里赚了两百亩地,又得了许多封赏,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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