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那座新坟上,拼命捶打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地下沉睡的人叫醒,来为他撑腰一样。 可坟包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方叶儿哭闹得累了,趴在父亲的坟墓上,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我也死了好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说,“没人管我,没人帮我了,我也和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父亲的坟墓还是新坟,泥土不紧,尚未立碑,母亲的墓前倒有一座朴素的石碑,方叶儿流着眼泪,说:“我还没给你立碑呢,爹。我太没用了,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才攒了半吊钱,土匪一来,就全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早知道我自己用不上,还不如都给武七买了伤药,他要是还记得我救了他一次,说不定会回来看看。” 他吸了吸鼻子:“说不定会给我立个碑呢。” 方叶儿哭着哭着,觉得自己伤心过度,好像出现幻听了,怎么这静悄悄的坟地里,隐约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伏在坟包上继续流泪,直到又听见了一声“叶儿”,才猛地抬起头。 武泽拨开杂乱的灌木,大步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大中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叶儿愣愣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满脸湿漉漉:“武七?” 武泽眉头一蹙:“你一个人在这儿哭?”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两座坟墓,明白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方叶儿一下子起身,抓住了他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娶我好不好?” 武泽一愣,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想要抽手,方叶儿却紧紧抓着:“我伯父伯母要把我嫁给他们村里的一个老驼背,因为那人愿意付他们五两银子,他们有了这钱,就能帮我堂哥讨媳妇。我不想嫁,可是没人给我做主了,你来我家提亲,先把我带走好不好?” 听了这话,武泽面色一沉:“他们逼你嫁人?” 方叶儿点点头,仍求着他:“帮帮我罢,我不要你还钱,也不要你真的娶我,只要先离开这里……” 武泽拍拍他的肩:“不急,你先把情况说清楚,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有了这句安慰,方叶儿紧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些,理了理思绪,从头到尾将事情讲了一遍。 方叶儿父母成婚时,祖父母刚过世不久,大伯父和父亲两兄弟继承了祖父母留下的屋宅田产,但大伯父是长子,得的多一些,家里的牛、银钱,全部归了他。 方叶儿的父亲将要成婚,想问大哥借些钱用来讨媳妇,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合计,要求父亲用继承的那一半屋宅和田产来换。 兄弟俩就此闹掰,父亲一气之下,将继承的屋宅田产卖给他人,全部换了银钱,离开老家,到了现在的村子,重新置办屋宅田地,在这里扎根落脚,独立门户。 兄弟俩便一直不再来往,方叶儿虽知道有个大伯父,却从没见过面,偶尔路过老家的村子,父亲也只会遥遥指给他看一眼,不会带他进去。 直到父亲去世,方叶儿走投无路,卖了一亩地,又去找这大伯父,借了一吊钱。本来说好了两年便还清,方叶儿起早贪黑干活挣钱,一年过去还了半吊钱,剩下的半吊钱去年底攒下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就被土匪洗劫一空。 大伯父年底没等到他来还钱,竟也没来催,方叶儿本来还悄悄松了口气,哪知道过完年,他们就上门来,说要把他嫁给一个老驼背。 武泽听完,沉吟片刻,问:“你大伯父,就一个儿子么?” 方叶儿点点头:“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才得儿子,宝贝得不得了,还供他在镇上的私塾读书,每年都要花不少钱。三个女儿虽然都是嫁的村里人,但给的彩礼都很高的。” 武泽道:“那便好办了。附耳过来。” 方叶儿连忙凑过去,听他小声讲完,不由又惊又怕:“这行得通么?不会太麻烦你罢?” “放心。”武泽微微一笑,“我可不是一般捕快。” 方叶儿听他的话,先回了家,被大伯父大伯母一通数落,忍气吞声地给他们做了午饭。这儿离老家村子有八十里地,大伯父大伯母今早起了个大早赶过来,自然不会当天就回去,这夜就歇在方叶儿家中。 第二日大清早,两人就被屋外的呼声吵醒了,出来一看,竟然是大女儿跑来报信,说儿子被官丁抓了,官丁说他在私塾读书时手脚不干净,偷了一位公子的纸笔。 二老一下子急了,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匆匆就往镇上赶。 方叶儿在旁听着,知道这是武七把事情办妥了,心中大定,连忙“好心”地带着二老和大堂姐,去坐村里上镇里的牛车。 几人赶到镇里,找到官衙门口,却不敢进。 大伯母扯着大堂姐的衣袖:“真被抓了?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儿进去一趟,可得把咱们刮下来一层油!” 大堂姐道:“千真万确!” 才过了正月十五,衙门刚刚开印,门前守着的官丁心不在焉,见几人在门口徘徊,不耐烦地大喝:“闲杂人等,不要在此乱逛!” 几人连忙去了旁边,大伯母急道:“当家的,要不咱们先回去问问,有没有谁认识里头的熟人,能托个关系?这么贸贸然进去,可不是挨宰么!” 大伯父平日在村里还能横一横,到了镇上连个屁也不敢放,吞吞吐吐拿不出个主意。 正在这时,官衙中走出来一人,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腰板笔挺,英气逼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七品墨绿武官服,腰间佩着长刀,长腿蹬着鹿皮靴,精神极了。 守门的官丁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武大人。” 看见这样体面的人物,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目光被吸引过去。 可这位年轻英俊的官老爷,却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叶儿,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3 00:29:22~2022-09-04 15:3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Q_Q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愤怒的搓澡巾、阿虎、阿碧、阿熊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瞿清 28瓶;Moi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番外 诉衷情2 方叶儿已经看傻眼了。他救起武七的时候,也许正是武七最狼狈的时候,昨日他来找他,穿的也不过是寻常衣物,这下忽然换上官服,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大伯母先开了口:“叶儿,你认识这位大人?” 方叶儿回过神,不过没等他开口,武泽先一步说:“叶儿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伯父大伯母双眼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伯母立刻上前一步:“这位大人,我们都是叶儿的亲戚,我是他大伯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还没等她说完,方叶儿在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武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挤开挡在身前的大伯母,一把抓住武泽的手臂:“大伯父大伯母跟我家十几年不来往了,现在突然登门,要把我嫁给一个老驼背!他们欺负我父母双亡,欺负我孤苦伶仃,为了五两银子要把我卖了,你一定要帮我做主啊!” 他的哭闹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众人围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伯父焦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他伸手要去拉方叶儿,武泽却拦住他的手,将方叶儿带到了身后,语气不善:“做什么?”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在无数的血案审讯中练就的,刀下不知有多少恶人的亡魂,一眼看过来,大伯父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缩回手。 这一瑟缩,在围观路人看来,便是心虚了,立时有人起哄,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对自己亲侄儿都如此狠毒,日后会有报应。 又有人可怜方叶儿,父母双亡便无人为他做主,又不可能和老家完全断绝关系,也不能到官府击鼓鸣冤状告家中长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武泽这才抬手压了压,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等家事,不好在外讲,我会把他们带到衙门里,把话问清楚。” 围观百姓听了,这才慢慢散去,武泽便回头朝那守门的官丁招招手,道:“把他们都带进去。” 进了这道大门,里头就是他的地盘了。 方叶儿跟在武泽身后走进官衙,看着伯父伯母和堂姐被官丁押进审讯室,不由有些害怕,小声道:“他们不会有事罢?” “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武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就只管在这儿等着。”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如约回来找他了,方叶儿对他很是信任,点点头,乖巧地到旁边的屋里去等。 还没等到中午,武泽便来叫他,说事情办完了。 方叶儿见了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根本不敢再同他大声讲话,只连连说先前都是误会,都是亲戚,没什么误会解不开的。 方叶儿却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拿出武泽刚刚给他的钱袋,掏了半吊钱:“你们这样的亲戚,我高攀不起。这半吊钱还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求你们了,你们也不要来找我。” 大伯父有些讪讪,大伯母也讷讷不言,收了钱,便带着堂姐灰溜溜地走了。 方叶儿觉得惊奇,连忙问武泽:“你是怎么办到的?我还以为他们要胡搅蛮缠一番,要我求你帮忙把堂哥保出来呢。” 武泽道:“在里头审问他们的时候,我让官丁进去给我报你堂哥的审问结果,说此案证据尚不充足,要去他村里再到处问问,看他平日品行如何,父母和兄弟姐妹品行如何。” “若是他和他家人平日就品行不端,那偷窃一事便也能下论断了,判他坐上三个月半年的牢。” 方叶儿恍然大悟:“还是揪住他们的命根子管用。” 武泽带着他走出衙门,准备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可这镇上实在太小,也没什么像样的饭馆酒楼,最后仍是方叶儿带着他,去了自己熟悉的一家小店。 饭菜上来,味道十分不错,武泽常在军中,吃饭并不斯文,很快就下去了一大碗米饭,半斤牛肉,方叶儿在旁瞧着他,说:“武七,你好像瘦了些。” 听到这个名字,武泽微微一怔,笑道:“还没告诉你,我叫武泽,武七这个名字,多是家中长辈叫的。” 他今日穿得标致,笑起来英俊极了,方叶儿涨红了脸,抓抓脑袋:“那……那我叫你七哥吧。” “行。还没别人这么叫过。”武泽一边吃,一边说,“我在家中这一辈里,是最小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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