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旅程既远且艰,对所有人而言都很折腾,然而,赛米尔仍没有胃口,他吃不下餐盘里的粗麦面包。他连手套都还没脱下,根本没有开始用餐。 赛米尔提到借粮的事,自然是言词恳切,彬彬有礼,极尽委婉。 很多时候,伯爵总觉得赛米尔行容举止优雅,又具备如此高素养的外交辞令,更像是隔壁马鲁穆王国的人,倒不大像是本地人了。 领主有意无意地说道:“年年都来借粮,你们何时还上?” 去年份借的粮,其实已经还了本金;但是生出的利息,并没有还上。 闻言,华利斯羞红了脸。他放下杯盏,忙向伯爵道歉,声称:“这是最后一次了,来年秋收,会连同去年份的,一起还上!”他的内心不大确定,可是明年的事,也只能明年再说。 “真要还不上的时候,拿什么来偿?这事得打个契约。” 伯爵仰头饮下一大杯发酵葡萄汁,如今城里的窖藏剩余的也不多了,今天倒有一大半,要被华利斯喝去。 “抵押物,抵押物,明白吗?如若明年秋天,仍还不上去年与今年的债,你们伊札特得抵押个什么过来。” “只可惜,维特他老了,昏聩于治国!领内无所可图……除了你这位少领主。” 说话间,领主的余光瞟向华利斯,“对了,华利斯,你是不是长高了?貌似比去年见到时,还高瘦呀,维特把你养得不错。” 说话就说话,用餐时未曾擦拭的手,甚至冷不防碰触华利斯。这令他震颤,感觉强烈地不适。 华利斯嘴唇紧抿,强自遏制着怒火。他们是来借粮食,却也不是不还,难道就该如此令人寻开心? 或许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受伤的自尊。身为一名曾经远赴宫廷,得到国王册封的骑士,还要被当成“抵押物”。赛米尔察觉了华利斯细微而隐忍的情绪变化。 “比起去年,今年他确实长高了两、三公分。伯爵竟然能注意到,足见您对侄子的关爱。” 赛米尔面带从容的微笑,在餐桌底下,将那只大手自华利斯的大腿上挪开。 然而那只手却反握赛米尔细皮嫩肉的手,往他的手心里一顿厮磨。 “喔,是吗?”领主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对于如斯猥琐之人,华利斯的眉间仍蕴含着薄怒,显然并不承情;赛米尔却没有躲,任凭他拿捏。 于是赛米尔那张清俊、白皙,犹如邻国人的脸庞,竟愈发地入领主的法眼。华利斯与他相比,不值一谈。 …… 犹记被伯爵触碰的恶心感受,如热铁烙肤般,华利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疗伤,忘掉这一切;却不知道明年,是否自己又要再来一趟。 但是,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看见了。 伯爵那只放在桌子下,自以为不会被看见的手,竟来回摩娑赛米尔的大腿,隔着薄薄的裤子,直摸到大腿内侧,甚至是根部。 直到那只手,几乎要沿着裆包的形状去搓揉,赛米尔才忙抓住那只手,却也只是与那只手十指相扣,与其说是欲拒还迎,不如说是不但不拒绝,反而还迎合了那人。 “虽然赛米尔你并非是什么皇亲国戚,按理而言不值那么多;但是我也知道诺托里伊札特的辛苦。假若来年依然没有依照契约,偿还本金与利息的话,便将你交换到我的领地,作我的家臣,如此可好?” 留宿于王城的翌日,契约签定了,用鹅毛笔蘸着浓稠的墨水,在羊皮纸上签字时,华利斯仍很难受。 听见伯爵残酷的话语,华利斯怔怔地望向赛米尔。赛米尔却向他点头。 “签、名。”他微张樱唇,无声向他道。 华利斯颤抖着手,几乎想流泪。他是真的不知道,来年能不能把债还上,是否灾害又会横行于国内,可他还是签了字,龙飞凤舞的“华利斯.诺托里伊札特”在泛黄的纸页上,漆黑得刺目扎眼。 当然是很难受的。 艰困的世道下,任谁都同样痛苦。不如当说,假如今天赛米尔没有陪自己来的话,这一季的冬天能否借到粮食?这很难说。 华利斯自知该忍,当忍。 “伯爵的行为愈发猖狂。我曾见过那种贪婪的嘴脸,令人难受。”赛米尔低声道,他注意着街道上的行人,幸亏天气甚冷,外出的人并不多。 他不想被人打小报告,从而被取消了借贷,却也无法忍受身旁人那死一般的沉默。 他微微挪近步子,偎着华利斯取暖。华利斯依然沉寂,犹如发怒般,赛米尔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轻搂住华利斯纤细的腰肢,犹恐华利斯以外的人,听见他在说什么,“我知道维特侯爵爱民如子,可是让少领主这样出来抛头露面,也并非好事。我很怕狄菲特伯爵,对你做出不好的事……” “抛头露面”、“做出不好的事”这些字眼甫传入华利斯耳中,便像是屈辱般。 他本是一位上战场杀敌的战士,他本可以骑着战马,身着战甲,佩长剑参加那光荣的十字军,奉教皇之令远征耶路撒冷,令萨拉丁与他的穆斯林人血债血偿;却沦落到来这里摇尾乞怜,甚至被对方暗示肉偿。 那人本是他的亲戚,一位有威严的长者,应当为他的人生担任指引的角色,而不是对他怀有这些非分之想。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讽刺啊!国王没有国王的样子,伯爵没有伯爵的样子。 今年才十七岁的华利斯,血性仍是上头的,他没办法像赛米尔一样,为了签订一纸合约,即使被恶心的老头碰触也不还手;哪怕这是性命交关的合约。 想起狄菲特伯爵在王城中说的那些话,华利斯气上心头,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他紧咬着唇瓣,往结冰的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向赛米尔低声骂道:“怎样是不好的事?我看你很喜欢吧?你是不是很喜欢被摸,尤其是被摸老二?” “你向我承认也无妨的,毕竟谁都有那种时候,更何况你不告诉我的话,你还能告诉谁呢?” 闻言,赛米尔霎时间变了色,怔怔地说不出话。 他怀着歉疚的神色,默然无语,又自知理亏,便静静地退开两步,与华利斯保持着距离。 赛米尔仍隐忍着,华利斯尚未解气,他明知道赛米尔对他有好感,却自恃着这一点,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是‘故人’之子,可是凭什么我们要为了收留你,不惜与马鲁穆国开战呢?难道你不只诱惑过伯爵,还诱惑过国王吗?否则德尔斐王国,又为什么非得要为了你而背债……” “你难道以为这是特洛伊战争,而你是海伦本人吗?要是你能快点滚回去就好了。只要你一离开德尔斐,所有人肯定都能变得幸福!” 原先,赛米尔还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帮诺托里伊札特借到了粮食,自己是有功的;可当华利斯一指责他,这话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正确的。 赛米尔的感觉,便犹如自己的遮羞布被撕下一般,顿时变得无处可以躲藏。 于是赛米尔低着头,默默然接受了指责。他抿着唇,像是有什么话欲分辩,可始终没回话。 华利斯要他走,回到故乡马鲁穆王国吗? 他当然能,他随时可以,可是他不想,也不敢;倘若一开始就能舒舒服服地留在马鲁穆,他又何必出逃到邻国呢? …… (二)尼贝龙根之歌 回到暂居的客栈休息以后,那一晚,直到晚餐时分,赛米尔始终很沉默。 仆人们并没有伺候他们吃饭。大家都累了,华利斯也很累,他不需要别人给他递水盆,洗手漱口,他可以自己来。 对于下令让仆人们都回到房间休息这一点,赛米尔并没有异议。 窗外仍在下大雪,仿佛这场雪永远也不会停止。 室内尤其昏暗,但是没有钱去点更多的烛火,也没有这个必要。 摇曳的灯光下,二人对坐。锐利的影子被烛光倒映在墙上,两个人的人影被低矮的餐桌相连在一起。 赛米尔这几天来都吃不下饭,在替侯爵借粮这件事解决以后,心中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于是这一餐反倒吃了不少,一下子沾着汤,吃掉三块面包。 华利斯瞅着他,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觉得他冷冷的,面无表情。他知道,赛米尔肯定生气了,于是开始寻思着如何与这位贵公子和解。 只听赛米尔说了声:“这个天气,汤很快就变凉,快点喝干净。” 华利斯才注意到,自己只顾着看赛米尔,碗里的肉汤快结冰了,汤里的油脂已经浮上表层。 “喂……”华利斯才想说些什么,赛米尔便打断了他,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天气,但是凛冬还会持续很久,恐怕还得三个月。” 华利斯盯视着他姣好而俊美的脸容,启齿说道:“下午我冲撞了你,那些话虽然是发自真心,可也并不是故意说出来的。你知道我……” 赛米尔听了,眉心微微一拧,像是对这话颇为难受,可也不愿意发作。他道:“这个时间澡堂里还有热水,我先去入浴了,你早点吃完也来洗吧,不然炉火要停了,不如不洗。”说完,就离开座位,迳自起身。 寒冬的下雪天很暗沉,令人分不清窗外的时间与天色。 吃罢晚餐,赛米尔收拾起残盏,便出了房门。 华利斯木然地看着他,喝了一口酒,却觉得口中那酸溜溜的酒仿佛没有味道。 赛米尔就像是在找借口开溜似的。 他的态度令人感到疏离得过份,即使他依然表现得很谦和。 华利斯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他会离开马鲁穆,一定有他的原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马鲁穆国的人一定要他回去?他究竟是马鲁穆王国的什么人?难不成是皇室的继承人? 华利斯悠悠心想。 关于这一点,他猜想了很多年,可始终没有从赛米尔,或者是父亲那里得到证实。可赛米尔若非马鲁穆的王储,他实在无法明白,何以马鲁穆国要以他为战争借口,对德尔斐发起战争。 总不可能每一场仗的开始,都像是特洛伊战争那样毫无道理,说到底“海伦”就只是个幌子。 ※ 然而直到睡前,华利斯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向赛米尔道歉。他曾试过开口,可是赛米尔好像并不接受他的道歉,漫不经心地闪躲着。 “哈啊──” 邻床的赛米尔穿着一袭玉白色的薄睡衣,两条洁白而笔直的长腿半掩在被子外,煞是好看。即使打了一个哈欠,看上去仍很秀气。 赛米尔将看了三分之二的《尼贝龙根之歌》压上宫中女仆送他的书签,翻了个身,翻身向邻床,面露倦意地望向华利斯,“我想吹灯了,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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