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措离开了人群,向空地上跑了过来,她还穿着磨坊里的脏围裙,梳着一根花白的辫子,她的眼角和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看上去饱经风霜。 “我的丹珠,是我受了伤的丹珠从边界回来了。” 南措亲吻了丹珠的脸颊,眼含泪光地看向他,他们已经没心思跟着人群去看热闹,只想着将相见的时间延长一些,南措擦干眼泪,把一块奶酪塞进了丹珠的嘴里。 她含着泪,再次亲吻了儿子的脸颊。 丹珠说:“阿妈,我很好,这是三少爷的侍女,也是我的朋友,白玛,我跟你说过的。” “南措阿妈,我是白玛。” 白玛对这位妇人露出了真诚而甜美的笑容,南措看到了她,为儿子终于有了朋友而高兴,她也仰头,亲吻她的脸颊,说:“美丽的白玛,亲爱的白玛。” “阿妈,我们要走了。” 丹珠紧紧地握着南措粗糙的手,他高兴遇见她,也难以克制久别重逢的苦涩。 南措说:“我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长好了吗?” “好了,不看了,阿妈,”丹珠也终究落泪,他牵着马就要离去,走之前亲吻了南措的鬓角,他说,“等少爷不忙的时候,我再去看你。” “好。” 看见了死里逃生的丹珠,南措便有满心的喜悦,有含泪的笑,他握着两个孩子的手,嘱咐:“丹珠,好好照顾白玛,阿妈希望你们今后能成为夫妻。” 白玛含着眼泪与她说笑:“阿妈,您再仔细瞧瞧,我怕是配不上我们漂亮的丹珠。” 晴朗的冬夜,有半个天空的星星,回到了马厩,丹珠才把最后一滴眼泪擦干,他为马儿添草,问白玛:“你觉得……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说起少爷?” “没什么,就是想说了。” 丹珠必须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一片狼藉,回到了这里,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他很怕遇上他的二少爷——诺布。 “少爷他英俊、威风,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对男子义气,对女子恭敬,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误解善人,也绝不放过恶人,”借着马灯微弱的光,白玛看向丹珠的脸孔,说道,“少爷他很好,只是,外边的人总在说他的不是。” “你偏心少爷,”丹珠说道,“而且,因为少爷喜欢你,你才感觉到他好。” “不是的,少爷才不喜欢我,我是新来的,他更喜欢你才对,不仅喜欢你,还很相信你……” 丹珠最听不得“相信”二字,他一边抱起草料,一边慌张地思索,他说:“其实我也没有陪他很久,他最喜欢的是原来的侍女德吉。” “德吉为什么离开?” “因为……他喜欢少爷,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是爱,她想嫁给少爷。” “我的佛祖,少爷可不是我们能爱的人,”白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我都明白的道理,德吉怎么会不明白?”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丹珠叹了一口气,提着马灯,和白玛向外走去,他说,“爱不能自控,不能想不爱就不爱,也不能爱就拥有,或许,德吉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她已经做不到不爱了。” 马厩四周不寂静,有远行归来的人声,也有喑哑绵延的牲畜叫,丹珠打算陪白玛回贡嘎甲央的卧房,为他准备好睡前的用物,侍候贡嘎甲央睡下了,他便能早点歇着了。 但是一低头,在院子的拐角处撞进了诺布怀里。 是诺布没错,丹珠的脸色变了,他慌张又自责,更需顾及站在一旁的白玛,他只得做出普通下人的恭敬姿态,向诺布问候:“二少爷。” “老三回来了?” “是,回来了。” “我听说,你们在边界遇上了刺客。” 起先是沉默,丹珠颤抖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白玛只好低声答他:“回二少爷,是的。” 在白玛看来,诺布的询问无非是虚伪的、浮于表面的关切,是可以随口回应的、能不在意的,可丹珠无法这样想,他将马灯递进了白玛的手里,说道:“我去撒尿,你先上楼吧。” “好,那我先去了。” 阵风袭来,冬夜低温刺骨,丹珠提着马灯走向了一边,他径直走出马厩,去往了路尽头的暗处,他转过身,意料之中,诺布跟随在他的身后。 “伤怎么样?”诺布着了急,上来就要掀丹珠的衣服。 “我没事,”丹珠退缩,埋头,不敢看向诺布的眼睛,他担心被人发现,所以熄灭了马灯,说,“伤已经好了。” “他们说……你救了老三,所以,丹珠,你真的救了他?还是……那只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 “我……”丹珠的唇峰颤抖,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诺布的眼睛,那里面有困惑,也有愤怒,不过,诺布仍旧是温柔的。 丹珠小声道:“我是救了他,当时的情况……我不能不救,我……诺布少爷,您杀了我吧,丹珠的命是你的了。” 丹珠扔掉了马灯,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短的匕首,他亮出利刃,闭上了眼睛,将它直直戳向自己的脖子;他凌乱、落泪,不看诺布的表情。 诺布夺走了他的匕首,将冲动自责的他抱进了怀里。 “丹珠,”诺布说,“丹珠!我不责怪你,来日方长,我们会有很多机会,或许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或许,你救他,也是在帮我。” “少爷,”丹珠痛哭,他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无法赎罪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与诺布的爱也变成了一种负担、一种束缚,丹珠无法在未见面时期盼见到,在见面时开心地笑,他的心里只剩下颂岗家的少爷们的仇恨,只剩下无尽的徘徊了。 TBC.
第十三章 回程-02 “丹珠,还忠诚于我吗?” “是,少爷。” “还爱我吗?” “是……” 出口的没有底气的答案,令丹珠觉得落寞,脸被诺布捧着,他只好抬头,看他,试图回忆他们的曾经、他们的起点,那是秋天的望果节,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故事该结束了吗?丹珠问自己。 “坚持下去,丹珠,等我做了土司,我要你永远在我的身边。” 诺布那温柔的语气和神色没变,可像是有什么变了,丹珠抽泣,说道:“可是,你已经有了你的妻子。” “我与她并不相爱。” 诺布再次将丹珠揽进了怀里,他们以一种亲密无界的姿态拥抱,丹珠的鬓角贴着诺布的脖颈,他们呼吸,又屏住呼吸,谁都打算开口,却谁都没有说话。 月亮升高,马厩那边的喧嚷仍旧没有结束,丹珠拾起了打碎的马灯,他低头拭泪,诺布却俯下身,亲吻他的颧骨,说:“你永远是我的丹珠。” “少爷永远是……”丹珠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少爷。” 道别、离去,顺着月光走向最亮的地方,丹珠的脑袋里仍旧是一团浆糊,他的上一句不是谎话,可不知话里的“少爷”究竟是哪一位少爷。 白玛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裙子,将长而茂密的黑发编成了辫子,她为贡嘎甲央更衣,然后,陪着他梳洗、去床上。 贡嘎甲央问:“丹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说是去解手了,可我想啊,他是去磨坊里找他的阿妈了,他想她了,”白玛躺在了贡嘎甲央的身边,柔声地讲道,“少爷,你别怪他,他出去这么久,又受了伤,所以想和阿妈说说话。” 贡嘎甲央抚摸少女的肩背,将她揽在怀里,问:“你就这么喜欢那小子?总是为他说好话。” “少爷,”白玛笑了,说道,“我是喜欢丹珠,谁会不喜欢他呢?就像是对可爱的孩子、漂亮的青年、机灵的动物那样的喜欢,我想抚摸他的头发,永远和他做朋友。” “你不想嫁给他?” “当然不想。” “那么……贡布呢?” 贡嘎甲央的问题使得白玛语塞,少女的脸颊变得粉红,她将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说:“少爷,我才不想,你不要拿我寻开心。” “这样啊……那便好,我要替贡布物色一位更好的姑娘了。” 室内的烛灯还亮着,听了贡嘎甲央的话,白玛惊讶地坐了起来,她说:“少爷,还有什么……更好的姑娘?” 她显然是着急了,脸色由红变得煞白,她看着贡嘎甲央的脸,又说:“少爷,还是等他自己物色好了告诉你吧。” “着急了?”贡嘎甲央轻笑了一声。 “少爷,你就知道拿我开心,”白玛嘴上怪罪,可还是细心地为贡嘎甲央掖好被子,她再次躺下了,将光滑的头发放在他的身上,她告诉他,“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我便承认了,少爷,我是爱上贡布了,可是,少爷,我知道,我是您的女人,我不应该去爱别人。” “知道就好。” 白玛是失落的,她尽力使眼泪不流出来,她抬起头亲吻贡嘎甲央的嘴,却被他躲开了,他说:“我怎么……能让一个有了爱的人的女子亲吻我呢?” 白玛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抱住了他,说:“少爷,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只说说而已,从今往后,与贡布的事情,我不会再提起了。” “你很聪明,知道主子们想听什么样的话,”贡嘎甲央轻咳一声,说道,“可惜,我不是普通的主子。” “少爷,白玛不敢轻易地揣测您,请您原谅我吧。” “不是的,白玛,”贡嘎甲央捏了捏少女软嫩的脸颊,说道,“那么贡布这位勇士,我就替你留着吧,要是你表现得好,等你长大了,他就归你了。” 白玛被贡嘎甲央的豪爽和通达触动,她说不出别的,只是一个劲地对他磕头,说:“谢谢少爷,谢谢甲央少爷,谢谢少爷……” “睡觉吧。”贡嘎甲央将最后的灯也灭了,他在被子里搂着少女,闭上了眼睛,今天因为赶路疲倦,又因为方才聊了那些话,因此,他没有行床事的打算。 一阵轻缓的呼吸过后,黑暗中的白玛却出了声,她问道:“少爷,您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有。” “您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不知道。” “少爷,有些时候呢,爱是这样的,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以为你们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到了后来,却意外地相爱了,”白玛想将真诚的祝福送给贡嘎甲央,她说,“我希望您早日遇见那个人,即使遇见时,彼此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到了后来再回忆不熟识的那时候,却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是对方的影子。” 白玛果然有一张巧嘴,她智慧,也勇敢,对贡嘎甲央这样威严的人能掏心掏肺,她睡在他的怀里,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你们小姑娘家,才经常想一些爱或不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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