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鎏锦推出来的是两个穷凶极恶的山匪,半年之前东厂带人围剿了城北百里外清源山的山匪窝,几位当家就是在薛古的手里被判了罪行了刑。 按照他们的说辞,便是那个时候对东厂和薛古怀恨在心,故而刻意报复,没有半句提到有关晏鎏锦、哪怕是有关锦衣卫的话。 至于这二人到底是不是清源山的山匪、晏鎏锦又是如何说服他们出来定罪的,这便无人知晓。 状纸一写、手印一案,如此便算是结了案。大晏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薛古的一生就此划过,从此往日荣华和苦痛都不过成为了一抔黄土,再无需被人提起。 李重华听见宁渊的醒木一拍,浑身便一颤。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三千私兵的兵符,要换的是薛古的一个公正,不是粉饰太平! 心跳得越来越快,袖中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夹杂着怒火一瞬便灌满了他的身心。 他伸出手扯了一下李浔的袖口,对方侧身来看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而在他张了张嘴准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而只听得在侧厅屏风后传来一声恸哭。 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凄凄厉厉。 李浔多看了他一眼,转回了自己的身,随后问案上的宁渊。“是何人在恸哭?” 宁渊叹了一口气。“是薛古七十岁的母亲,他的妻儿也在。” “那便请上前来。”李浔说,也没有等着他们回答,便让人将屏风后的人带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桃李年华的女子,此妇即是薛古的妻子边映。她身后跟着两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手中还搀扶着一个拄着拐盲了眼的古稀老妇人,这老妇人便是薛古的母亲李香菊。 四人皆是粗布麻衣、戴孝之妆。 那老人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泪水落下渗入沟壑里,让整张脸都变得潮湿。她的步子已经不稳了,张着无牙的嘴在大哭,她喉中挤出的声音如在一间破败的荒屋里,腐朽的门窗被寒风吹得发出不堪的声响。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她腿下一软便往下倒,边映没能搀扶住,二人就一齐倒在了地上。 “娘亲,奶奶!”身后的两个小儿跑上前去,急急地想要搀扶,乱作了一团。 李重华看着她们倒下的时候就想要站起来,却被他身前的李浔一把按住了,用着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慎行!” 他手攥成拳,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又卸了力道,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大理卿老爷要为我的儿做主啊!”李香菊被边映搀扶起来,遂又自己摸索着往宁渊的方向跪去,只是双眼看不见错跪了李浔这边。 “娘,错了,是这边。”边映的声音也哑着,想将自己的婆婆搀扶换个方向,一抬头却恰好和李重华对视上。 那一瞬间两人都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李重华不知她是否见过自己,也看不懂对方的泪眼婆娑的眸中复杂的情绪,只觉得那样的目光太炽热了,像是要把自己的神魂都烧出个洞来。 他的喉中哽住了一口气,吞不下吐不出,眼眶就被逼得发热了。 良久,又或许其实本就只有几息,边映就移开了自己的眸子,宁渊也在这个时候发了话。 “薛老夫人,方才你在屏风后想必已听全了,薛少卿的案子已经算是结了。” 李重华看向宁渊,发现他也半低着头,竟是也不敢看向她们。 “凶手是这面前的山匪二人。”宁渊的声音有些气弱,“是这二人在清源山剿匪一案后对薛少卿怀恨在心,故而蓄意谋杀。” “真的只是这二人吗?”边映却稳住她婆婆开了口。 她虽双膝跪在地,身子却是挺直的,宛若寒风中、悬崖边的一株枯瘦劲松,凌厉且坚韧。 她开口说话时语气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不染一尘的纯粹和坚定,一如她的眼神,也正因为此才教李重华无地自容。 “确是这二人。”宁渊没有开口说话,赵磐在他之前回了边映。“怎么,薛夫人是在怀疑锦衣卫、大理寺和东厂的办案能力吗?” 边映沉默了几许,转过去对赵磐磕了一个头。“妾不敢。” “如此,那妾便在此谢过大理卿宁老爷、赵指挥使、司督主,还有……”她跪着对着几人的方向一一行了个磕头大礼,最后到了李浔这边时,又深深地看了李重华一眼。“还有谢过李掌印。” “与我相公了一个公正!” 语罢,她便重重地往下磕了一个头,比前几个都要重也似乎更要虔诚,她的头抬起来之后,额上便是一道血印。 李重华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脑中紧绷的弦锃地一声崩开,眼前似乎都模糊了几分。 他莫名想看坐在自己身前的李浔面上的表情如何,收了他的兵符、得了薛古妻儿的下跪道谢,给出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李浔会想些什么呢? 可碍于位置和周围的人,终究是不能。 “薛夫人,赶紧带着你的婆婆和孩子回家吧!”宁渊看不下去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受凉了。薛少卿的尸身,我们会与人给你送回去的。” 如此,边映又道了一声谢。 宁渊开了口,其余几人也没必要因此拂了他的面子,没有阻拦便由着边映她们不大符合规矩地先行离开。 离开之前边映没有再看他,只是李重华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重而滚烫。 “此案既然已结,不如诸位随我去后头饮杯热茶?”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宁渊先开了口。 李浔便拉着李重华率先起了身,用着淡淡的眼神扫了一遍堂中的人,“不必了,即已证明此事和东厂无关、和我无关那便再无可说的。” 说着他又笑了一下,短促,让人听不出情绪。 接着李重华就感受到自己被他轻轻地揽了一下腰,随后就又听见李浔说:“今日来此,也是为了邀诸位三日后去重云山庄赴晏赏雾凇,彼时,再将我的小奴好好向各位介绍。”
第10章 【拾】太过放肆 “你是说,李浔那个阉人把那个小玩意儿带到了大理寺?”晏鎏锦斜坐在罗汉床上,手中的青花白瓷茶盏已经被他紧紧握住。 “是。”暗卫半跪着垂着头。 “呵。”他怒笑一声,把手中的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这个没有根的阴阳人,玩得一手好计谋,他是铁了心要让大家看见这张脸了。” “他以为他把那个玩意儿带到宁渊面前、在重云山庄设宴有什么用吗?”晏鎏锦深吸了一口气,把脖颈上暴涨的青筋压了下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是上不了台面,不过就个在床上伺候人的小倌。” 他摆了摆手,在书案前的一个年轻男人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我看他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不如……”那男人悠悠开了口,“还是让圣上知晓此事,解决了他们罢?” “不可!”晏鎏锦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父皇虽对晏淮清不喜,但终究在先皇后一事上有愧,而且先皇后一族……” 他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晏淮清被关押入牢那段日子,他心境已有动摇,如今那样一张脸再出现对我们而言不见得是件好事。” “再者,朝堂上拥护他晏淮清的还不少,都是些难缠又古板的老家伙。”他从鼻中喷出了一口热气。“若是废太子谋反一案再被重提,只怕被找出马脚。” 男人浅笑了一下,“你倒也懂得了这些道理。” 复又说:“确是派人查清了,那当真不是废太子晏淮清?” “以我目前所知,他不是。”晏鎏锦看了他一眼,没有把话说死。“若真的是,他与李浔共事,恐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嗯,再派人去查查便是。”男人正想也给自己倒一杯茶,坐在罗汉床上的晏鎏锦却忽然起身,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横抱起来。 一边大步迈向里间的床,一边说:“那便叫人去查,你我还是歇息罢。” 见他们进去之后,暗卫抬头朝里间快速地看了一眼,随后退出了房内。 - 一上马车,街上的喧嚣都被车帘掩盖住了不少,内有一个小炭盆,熏得整个马车都温暖而干燥。 李重华被这热度熏得更加恍惚,堵在喉口的那股气让他四肢发麻,却又莫名催生出些力气来。李浔甫一坐下,李重华就握着拳扑向了他。 大抵是不设防,李浔被他扑倒在地,头撞了一下马车的车壁。而李重华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拳头挥舞着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李浔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那拳头便落在他的脸侧,擦破了唇角延出了一道血痕。 李重华知道对方反应过来大抵是没有自己的什么事儿,于是趁着这个愣神的档口又相继落了几拳,把刚才心中攒着的怒火都泄了出去。 三千兵马的兵符,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甚至于没有损他晏鎏锦一兵一卒。 这让李重华如何能够接受? “李重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李浔反应过来之后暴怒,腰腹一用力便将二人的位置转换了。 不过一息就地覆天翻,李重华的脑袋也重重地磕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眼前一黑气力全无,睁着眼怔愣了好一会儿。 眼前再次变得清明时,他却又觉得气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李浔掐住了他的脖颈,身体还压着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他索性卸了力道,也不再反抗。 李浔到底是不会杀死他的,毕竟他尚且有利用价值,会意气用事的只有他,不会是李浔。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我动手的,嗯?” 李重华发现李浔真正愤怒的时候和旁人有很大的不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眼尾和脸颊处却微有酡红,薄唇紧绷着但又些弧度。 唇角渗出的血粘染到了他的下颌处,媚意横生又让人不自觉地胆寒。 “是不是这段日子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所以让你产生了一种仍然可以和我分庭抗礼的错觉?”李浔俯下身靠近了他一些,二人鼻尖的距离或许只有几寸。“你也太放肆了!” 他无法回答,因为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未松,还隐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个时候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发麻了,喉管似乎要炸破,眼前的李浔的那张脸也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而后,而后他就记得不清了。 李重华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在地府门前走了一遭,故而连李浔什么时候放开他的都不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半跪着捂着脖颈咳嗽。 “东宫太子已经死了。”李浔仍旧是冷着一张脸的,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映衬着整张脸更白了。“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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