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听进耳里就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一会儿李重华才有力气去回复李浔。 “我自是知道如今的身份。”喉中宛若吞下了一把粗粝的沙子,一开口说话便渗出了血腥味。“李重华不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贱命一条。” “但是掌印老爷。”他笑了一下,“这条命再贱,你也是需要的。” 李重华承认自己行事不够稳重,但睁眼闭眼他看见的都是边映直挺的背和额上的血,是薛母李香菊老朽颤抖的身体。 想到这些,他就不能如常般冷静克制了。 李浔多看了他几眼,绷紧的唇勾起了一个弧度。“好,真是好极了。倒是我小看你了。” 李重华权当没有听见他话中藏着的怒气,继续说道;“掌印说得对,我确实太过宋襄之仁,也着实天真,所以才会把兵符交给你,所以才会以为你真的会给薛古一个公正。” 这些话他说得很困难,每吐出几个字就要歇一会儿,粗哑的声音有些字眼他自己都听不清。 “到底是个不仁不义的阉人。”李重华料想自己确实是气疯了,才会口不择言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忘了去考虑听到这句话的李浔回事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浔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再次勃然大怒,而是宛若卸了一口气般再次斜靠在了马车车壁上,面上紧绷的怒容不再。 这巨大的变化在李重华的眼前,也不过是几息间。 “重华,不仁不义才能够活下去。”李浔这句话说得很是随意,顶着还有血迹的面容就开始悠哉地给自己倒茶。 李重华没有动,抚着自己的脖颈小心地喘着气,仅用余光打量着李浔,就见对方在喝了一口热茶后又说:“你今日确实太鲁莽了一些,也失了风度。” “这次我便不怪罪于你了,只是做错了事情,就得有些惩罚。” 听着李浔说这些话,李重华恨不得立刻学些讥讽人的本事,并且当下便展示出来,虚伪至极的小人一个! 他艰难地挪动着自己还有些发软的四肢,转了几个姿势后也靠在了马车壁上。吐了几口气之后,问:“掌印想要施予什么责罚?” 哪知他问了出来,李浔却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又品了一口茶盏里的茶。“且留日后再谈。” 李重华不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便把头靠在马车上,半阖上了眸子。 李浔却又不依不饶了起来,继续说道:“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你生气的模样,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原来学习了二十多年的帝王之道,怒极也会挥拳头。” 聒噪,李重华听着又把头往马车壁的方向偏了偏。 “结果又是为了这个薛古。”李浔大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教李重华有些不明其意。“区区一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罢了,又是拿出兵符、又是对我动手,值得吗?” “可那是一条人命!”李重华忍耐回声,又看向李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被激了起来,满脑都是边映的跪和李香菊的哭声。“一条本应不死,却又因我而死的人命!” “李掌印,边映向你下跪道谢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他看向李浔,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你真的就能够做到心无波澜吗?” 二十三年,活了二十三年李重华觉得自己的人生学的东西很多、而见到的太少、能做到的更少,所以善良就是软弱、天真变得愚蠢、坚持也是固执。 他在自己的方寸天地里面遵循着书卷上的天地道法,殊不知真实人世要更复杂、更艰难、更无情。从他的父皇以谋反之罪将他打入天牢的那一日,他就应该明白的。 但明白却又做不到真的视若无睹。 “重华,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东厂杀的,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样的反应?”李浔的脸上总是带着轻佻的笑,亦如此刻。“晏鎏锦尾巴处理得干净,那二人又一口咬死了是他们做的,而大理寺和锦衣卫也介入了其中。” “即使东厂在里面,这水也不能强行溅在他的身上。” 李重华垂眸看着马车上盖着的墨色的兽皮毯,脑中空空的。 “你不止太天真。”他听见李浔又嗤笑了一声,“你还太过于急躁,总是迫切地想要在当下得到一个结果。” 他听得心中紧了紧,知晓自己确实如此,于是抿了一下唇还是没有说话。 “你的太傅,不太够格,这么多年竟然把你教成了这样。”说着这些话,李浔忽然凑过来给他也倒了一杯热茶,又强硬地用手掰正他的脸,逼迫李重华直面着李浔对视上。 李浔把茶盏凑到了他的唇边,笑着说:“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我确实是个不仁不义的人,但不会言而无信。” 被热茶暖温的白瓷茶盏的边缘就在他的唇上贴着,李重华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两人靠得这么近了,只知道每一次都让他胆寒且心生厌恶,而李浔次次也都带着过多的功利意味。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就着李浔的手抿了一口茶。 “喝了我倒的茶,今日这一桩当作是过去了,方才说得惩罚,看作是你欠我一事罢。”李浔把茶盏放回了小几上,自顾自地安排着这些。 李重华正想回他一声,话还未吐出,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李浔,你的话很多。
第11章 【拾壹】深夜来客 “何事?” 李浔开口询问的时候,李重华就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发现已经到了恒荣街的最里端,再往里走一小段便是掌印府,这条街确实荣华,但却越往里来往的人却也越少,不知是不是李浔在此的缘故。 由于马车的构造,他没能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只听得车夫说:“老爷,有一披麻戴孝的妇人跪在了前头。” 听得车夫的这个形容,李重华霎时便想到了边映,心不自觉又紧了紧。李浔大抵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回身与对他对视了一眼,才说:“是何人?” 车夫传了李浔的话,一道声音便从马车外传了进来。“妾边映,拜见掌印!” “哦?”李浔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薛古的那个妻?” 知晓后面那一句是问自己的,李重华点了点头。 几乎没有停顿,李浔就掀开了车帘,只是在准备下去的那一刻又回身对李重华说:“你可与我一道。” 于是李重华便立刻起了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下马车便看见边映腰背笔挺地跪在车前,单薄的孝衣被寒风吹过,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吹碎了,即使双手冻得通红,她也还是没有动摇。 “拜见掌印。”看见他们下来之后,边映立刻对着李浔磕了一个头。 没让她起来,李浔只是问她:“所谓何事?” 李重华看向李浔,发现他的脸上也没有过于特别的表情,像是一点也不意外边映会出现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意外的,只有李重华自己。 “妾恳请掌印收留。”边映跪着看向他们二人,“妾可以只是个妇人,也可以是一把利刃。” 闻言,李重华身心一颤,大抵是外面寒风萧瑟,所以他才会觉得悲凉。 “哦?”李浔笑了一下,很淡很浅,与往常无二。“那我要你这把利刃做些什么?你夫薛古一案已结,算来算去只是那些泼在掌印府的狗血与我有关。” “掌印!”听着这样的话,边映却没有丝毫的慌张。“我夫薛古死因为何,我年过古稀的婆婆都能勘破一二,妾做不到独自为夫复仇,只得来此恳求掌印。” 说着,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边映,请掌印收留!” 边映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分与李重华半分眼神,就像是真的不认识他,亦或是说真的确认他就不是废太子晏淮清。 可越是如此,李重华便越是觉得悲戚苦痛。 “哈。”李浔笑了一声,其中几多讥讽和自嘲。“我倒是想不到,有一日竟然会有人比我更惹人厌恶。” 这么多日,李重华也算是对李浔此人了解多了几分,他虽总是聒噪,却从不在他人笃定的时候多费口舌地明知故问,只是暗自地做些什么决断。 他说得也没有错,李重华与他相比,确实不够沉稳、不够心思缜密。 “今夜卯时,敲四下掌印府西边侧门,说是为饮雪而来。”他说着已经转身走向马车,没有再给边映过多的表情。“倒时自有人带你。” 李重华没有着急跟上去,就见边映又对着李浔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说:“谢过老爷!” 他深深地看着她,而她却匐在地上没有再抬头。 直到李浔在马车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李重华才如梦初醒,又匆忙地上了车。 - “我的唇角还有血迹,你怎么也不与我说。” 李重华上马车的时候,就见李浔正拿着一张绢布手帕擦拭自己的嘴角,眼神之中满是幽怨。 “这下倒好,给边映看了笑话去。” 李重华没有说话,暗自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即使不看,他也知道上面必定有一圈青紫的痕迹,毕竟方才险些没命,受寒风一吹,更是有些刺痛。 李浔自是不会有愧疚的情绪,笑了一声。“前几日子卯不是给你带了药膏?你多搽一些,不会落下痕迹的。” - 等回到厢房照到铜镜的时候,李重华才看清自己脖子上的勒痕,青紫的一圈十分明显,隐隐还能看见李浔的指痕,吞咽的时候很明显的刺痛感,可见当时对方确实是起了杀心的。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迹,最后有些泄气地往喉结上摁了一下。 确实是不争气,确实是太鲁莽,李浔这人让人生厌,但有时从嘴中说出的话又不假。 坐在铜镜前自省了一番,好一会儿他才磨蹭去自己的枕边翻出了药膏,然后往脖子上细细地抹了一圈。 药膏融入肌肤之后开始发热,李重华被催生出些倦意,昏昏沉沉想即刻睡去。想着也没有要事,当下他便顺从自己的心意上了床。 醒来天已是昏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屋内没有点灯,小柳和小梅也不在旁。 没有唤人进来伺候,他也什么都没有想,盯着虚空的地方坐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口干就准备下床去倒杯。 怎料被子都还没有掀开,就听见了这昏暗寂静的屋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像是人的步子踏了下来,但声音很细,他不敢确定。 压住了呼吸静等了几秒,再没有发出类似的声音,故而并不是小柳小梅或是其他小厮进了来。 那会是谁? 他如今到不敢轻易将这些归纳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边想着,他一边缓慢地拿起了床边未点的甜白釉八方烛台,还未能来得及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他忽而就感受身边落了一个人,将窗棂中泄入的月光挡个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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